嫁了黑切白摄政王(重生)

第22章 从前,有多长

夜, 晚风清冷,缺月高悬。

叶裴瑜伏在太医院的桌案边,身旁点有一盏烛灯, 手握一卷稀世医书,读得颇为入迷。

他是独一个日日夜夜住在太医院的太医, 以他的资历, 本应是个三品, 却因他只接治三公主且未能治愈,得又罪了不少抓尖好强之人, 故自杳贵妃去世以来, 一直是个七品。

木质的门窗被封吹得嘎啦嘎啦响,他轻捏鼻梁,以缓解双眸的刺痛。

怎么办, 这么多年,博览群书, 却找不到可用的法子,若师父健在,定不会如他一般如此棘手。

念起杳淑临死前托付的生生句句, 叶裴瑜便觉得头脑发热颇有些阵痛。

大风刮过, 自窗棂的缝隙处吹来一缕夜风。

叶裴瑜偶尔也会有些不耐。他丢医书到桌上, 仰靠在长长的椅背,一只脚不由翘在桌子的横栏处。

“哎……”

他不明白,同样是心疾, 为何萧元便能恢复地那么好……

忽有异动自窗外传来。

叶裴瑜警觉地提了提耳朵, 只听“刷”地一声,一根袖箭猝然穿破纸窗蹭过他的耳廓。

他一触即跃,极轻松地躲闪开, 一脚踹飞桌案上的香炉。

呛啷!香炉盖掉落,滚烫的香珠飞射出窗,不一会儿传来落地的声音。

轰!

忽有三个黑衣人蓦地冲破大门,叶裴瑜撩起案上烛台在掌中打了个挺,一手扔去。他机警地打开窗户旋身窜出去,三两步跃上瓦,匆匆逃离。

噔噔噔,身后踩瓦的声音穷追不舍,叶裴瑜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啧,真真是飞来横祸。

他心头嘟囔着,身形却潇洒温润地很。

逃命间,一抹脂粉香忽自鼻尖略过,他别过头,瞥见一纤秀的身形闪至他身后,只一甩手,便向后丢出数枚梅花镖:“师兄,多年不见,轻功未降。”

“自西陵离开已十六载,不曾想如今师妹摇身一变,成了三皇妃。”

胸口窜起一呛火烧火燎的怒气,杳窈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与他并肩于皇城上越过一座座殿:“往西侧去,那里正巧无人盯梢。”

“师妹对皇宫的巡逻了如指掌。”

“呵,师兄倒不必阴阳怪气,有什么账,保住了小命再算。”

身后虽只有三名刺客,但对方显然各个都是绝世高手,逼得二人极紧。杳窈面沉地不停向后弹射暗器,却不料对方一一躲过,竟未曾降速:“真棘手啊。”

一黑衣人猝然跳上不远处的高殿,只两息的功夫便与她们并肩而跃。

一根熟悉的银针自侧方、后方两向夹击,杳窈一个飞跃躲过,叶裴瑜却因体力不支,袖子被刮破了一道痕。

杳窈忙吹响口哨。

漆黑的夜幕中,三只利箭从不明方向的天空飞来,箭箭击在黑衣人的脚前,精准击中黑衣人的夜行靴头。

三人猛地挺身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倏然又中一箭,闷哼一声,鲜血淋漓。

“好厉害的箭法!”

“快撤!”

叶裴瑜木着脸,同杳窈飞奔过三个甬道,躲过两队宫女太监与一队巡逻的侍卫,方呼吸促狭地停在皇宫宫门处。

二人趁着夜色,鬼鬼祟祟上了一辆空马车。

“十六年前不告而别人间蒸发,柏师兄可真是有能耐。”杳窈抬手拭去额前的细汗,方缓过气平静些。

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使用过轻功了,思及此,叶裴瑜忽勾唇笑了:“十六年,师妹竟嫁入新月皇室,师兄我也颇为敬佩。”

“阴阳怪气。”

“彼此彼此。”

气得牙痒痒,杳窈还要反驳。

那头车帘忽拉开,走进一身着玄衣长袍之人。

他平静落坐于马车的正位,生生将面对面的二人隔开。

一时间,空气竟骤冷。

叶裴瑜眸色中略有讶异,方放平呼吸坐着行礼:“下官叶柏,见过萧王。”

杳窈轻嗤一声:“柏师兄做什么还要维持表面那套功夫?”

“原来,师妹不仅靠上了三皇子,还傍上了萧王?”

“是啊,怎么,十六年毫无音讯,连一个字都不愿同我提起的你,如今见到我有两个大腿抱,眼红了?若非我那日在寮云院恰巧见到了你,还不知你竟化名为叶裴瑜了?”

“裴瑜乃字罢了,我何曾化名?”

“放你的狗屁!”

“师妹说不过便爆粗语了?十六年来没有一点长进。”

叶裴瑜虽面上温和,但望向杳窈的目光与她的一碰,显然电光火石,滋啦滋啦火星子直冒。

那头萧元看不下去,脸猛地一沉,不耐地吐出一个字:“吵。”

杳窈鼻翼翕动一下,气得倒仰。她抱臂靠在马车壁上,时不时瞅瞅叶裴瑜被暗器割破的衣袖:“又是这样,师兄早前也每次皆会因体力十分差劲被师父打得衣袖开花,今日只跑了几段路便气喘吁吁了。”

叶裴瑜低头,方瞥见袖子破了:“嗯,师妹废这么多口舌说道,怕是又想为我缝补一番?”

萧元撑头怔怔望向叶裴瑜的袖子,双眼扬出一道光。

“我为何嫁入新月,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自会说与你听。”杳窈摊开手,朝他勾了勾,“衣服脱了,我为你缝。”

“三皇子不会泡醋坛?”

“我与他只是表面夫妻……别废话!爱给不给!”

萧元轻咳一声,二人方再度沉默。

“叶柏,你当年放走了胭脂,如今本王将杳贵妃被害之事开诚布公,激怒了林贤妃,方给你惹了杀身之祸。”

“原来那几箭,是萧王射的。”叶裴瑜温文尔雅,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多谢王爷替下官惹了杀身之祸,还好心救了下官。”

“还有,”少年好似早看透了他,一点也不奇怪地轻唔一声,“三公主身上那瓶药,是本王亲手所制。”

听到这话,叶裴瑜起先一僵,他脑内曾就萧元与芙笙的关系想过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话题说到祝芙笙的病,马车内又是一片岑寂。

车轱辘一圈圈转,叶裴瑜被直送入萧王府。

他一进门,双眼就直勾勾地盯在地上,一路看过去,满脑袋均是疑问。

萧王府,竟满地都是治疗心疾的药材。

他很难想象长了一张阎王脸,在战场上刀头舐血的萧元,会蹲在地上顶着大太阳种药草、浇水,甚至施肥……

“萧王身强体健,原是因为自学成医术高明的大夫?”叶裴瑜旁敲侧击地打听。

对方冷漠又讥讽:“只比叶太医高明些罢了。”

叶裴瑜被梗住,也不再多说,埋头细细端详每一株稀有的药草。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都是这些年来,本王自新月与西陵各地搜集而来。”萧元领二人进入他的书房,手轻轻按在一个玉石上,便显现出一道暗门。

由阿星掌灯,三人入了密室,观得一屋子的奇珍异草。

叶裴瑜环顾一周,心里有了掂量:“这些药草要收集起来,并不容易,起码需要多年,敢问萧王何时开始收集这些药草的?”

“十年前。”

“哦?”叶裴瑜怀疑萧元在诓他,“据下官所知,萧王的生辰与三公主同年同日,萧王如今少年得意,方年岁十五,如何在五岁时便开智着手此事?”

他随意拿起一棵风干了的药草:“下官才疏学浅,却也知此味药对王爷的病并无用处,却是三公主养心丸中的必备草药,萧王竟五岁便为三公主做了这许多?”

杳窈起先以为萧元有收集草药的怪癖,如今结合芙笙所说的字字句句关于那位“与倾”的话,又听到叶裴瑜一通炮轰,方想通了。

她错了,她不该嘲笑祝中林,芙笙妹妹与萧元,许真有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转念,她不由捂住嘴,竟被萧元感动到,睁大眼睛望向萧元:你五岁就对芙笙如此上心?

她错了,萧元你不是个和尚,你是个情种啊!

“叶太医对本王颇有微词?”萧元一扭头,盯得叶裴瑜犯怵。

周边的气压忽泰山压顶般倒下来,叶裴瑜眉头微皱,紧紧望着那个逼迫而来的少年,好似自己无意间触到了他的逆鳞。

“叶太医即便天纵英才,也没治好她不是么?”

叶裴瑜双眸一颤,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萧王既然已费心多年,也应知道一些旧事了不是么?当年若非下官,萧王与三公主如今,均不能活,如今的三殿下,均是下官苦心助其拖命的成果。”

成果?

少年的笑意有些疏冷,尾音竟有些发颤:“今日终与叶太医对峙,还请叶太医言明,景丰三年的所有细节。”

……

景丰三年,冬日。

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划破夜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萧王府立一叠叠的生死状。

那晚,得到消息的米公公,焦头烂额地奔向景华宫。

“回陛下,萧王府的小世子诞了。”

“此等闲事,也来烦朕?滚!”

“陛下,天降不祥呐,”米公公四脚并用,爬几步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小世子,胸有双生之心,国师预言,大恶降临,不详啊!”

“什么……双生心?”

祝靖尚未有所反应,龙床上的杳贵妃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她惊呼一声,竟生生倒入祝靖的怀里。

她正怀着肚子,亦近临产,如今听了如此骇人之事颇受刺激。

米公公的冷汗浸了衣襟,他盯着眼看喘不过气的杳贵妃,只见一缕殷红自她的里裤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跟前。

“爱妃,爱妃!”祝靖不知所措,转头甩了米公公一巴掌,“还不快召太医!”

景丰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子时,萧王府小世子出生,取名为萧元。

辰时,皇宫清月楼内,三公主出生,取名为祝芙笙。

大雪越发肆虐,于重檐翘角上积了拳头般厚。

“陛下,陛下恕罪啊陛下!”

自清月楼内,拖出不知第几个太医,他声嘶力竭哀嚎着,于院外整整挨了四十大板。

数不清的宫女太监和太医哭爹喊娘,上有老下有小的说辞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声浪一波接着一波。

剩下的太医们颤栗地跪在清月楼内,脑门贴地不敢吱声,抖和成一团,远远看去像一群铁锅上的肉圆。

米公公立在一旁,偷偷瞟一眼太医院众人,低头不敢吱声,帽尖因他不自觉的颤栗晃得不像样。

骇人的寂静下,唯有年轻的叶太医澹然正立,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倏然,他上前一步,郑重磕头:“陛下,臣斗胆。贵妃娘娘早产致三公主心衰,本应夭折,然臣有一计,还请陛下先恕罪,方敢言之。”

米公公转头又瞄了一眼襁褓,三公主小小的身躯此时因呼吸不畅而起伏,弱小的生命挣扎不息。

上言:“恕你无罪。”

“既然萧世子多了一颗心,陛下不妨‘借’来一用。”

这家伙莫不是疯了?

米公公一眼瞪过去,清月楼一应人等均被叶太医骇人的言辞震住,看鬼似的。

宫女们率先回过神,纷纷垂脑袋装鹌鹑。房内一排太医像鸵鸟,恨不得把头埋入地下。就连早前自称稳如泰山的针灸神手,也颤得跟老寒腿似的。

天底下,哪有此等换心的先例?

谁敢找死出头,嫌活的不够长?

“若失败,当如何。”

帝王威压泰山压顶而来,米公公吓得连忙跪下。

他再看那叶太医,只见少年人抬起头,不惧的余光默默瞥了眼正在榻上淌眼抹泪的杳贵妃,坚定道:“臣师从‘西陵华佗’,以自身性命与九族担保,有必成的信心。”

座上祝靖小胡子一挑:“来人!召萧王、萧王妃、萧世子即刻觐见!”

那一晚,自清月楼出来的盆殷红了后院的花。叶太医也因此被升为四品。

此后不久,祝靖诏曰,念在萧王为国征战数年之功,仅收归他的军权,并将其全家发派远山,五代不得回京。

然,自萧王一家出了天京,景华宫的夜,再不得安宁。

祝靖心虚不安、良心未泯,许是那晚情形深刻印在脑海挥之不去,于梦中反复重映,他常年在午夜经受万蚁攀心、蚀人魂魄般的痛苦。

那晚,他生生以萧王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乃至萧嫔的性命,威胁萧翊交出萧元。

那晚,他让萧王夫妇二人,亲眼望着自家幼儿活活被叶太医开膛破肚,强取一颗鲜嫩的心。

“国师,朕,这是怎么了?”

半夜,祝靖将国师召来,满是虚汗的手拽住他的袖子一迭连声地催问。

“陛下,”国师行礼,缕缕长髯,一字一句恭敬道,“萧元一颗心,给了芙笙公主。芙笙公主虽流着陛下的龙之血脉,可压制其黑暗的恶性,然公主年纪尚小,无法将其彻底铲除,故梦魇了陛下。

陛下须得忍痛割爱,将芙笙公主看押在天京郊外,及笄之前,不得入京。知道此事的奴才们,也均不能留活口,免得陛下英明毁于一旦呐。”

“妥……妥!”

景丰六年,皇宫大内,太监、宫女、太医,一下子腾出许多空位。

一日,祝靖忽派人闯入清月楼,从杳贵妃手中抢走三岁不到的三公主,将其“圈养”在天京郊外的沁芳园,不惜派重兵把守。

他狠心下旨:谁若让三公主离开沁芳园一步,满门抄斩。

那一年,雪连下了半月,冷入人心。

……

明明是春日,今夜却有些出乎意料地凉。

芙笙有暇读话本累了,方用铜盖盖灭一盏灯。

窗外有异响,似有人翻墙。

是与倾么?

可他来,从没这么大动静。

芙笙如远山含黛的眉眼微敛,顺手披上天香色的外衣,推开卧房的窗,便见那梨花树下,踉跄走来一个玄衣裳的儿郎。

“与倾?”她轻唤他。

“嗯,还未睡?”

“正要休息。”她手指绞着衣袖思索一番,还是戳破了这道窗户纸,“与倾,我……知道你是谁了。”

对方一愣,须臾,方淡淡唔一声。

“我已将叶太医安顿妥当,这几日你若身体不适,便告知清风,我会速派人来。”

“好。”目光向下,芙笙忽瞥见他袖子边的划伤,“你受伤了?”

“未曾,只不小心划破了外衣。”他似在期待什么,声音又轻又飘。

芙笙这才发现他穿的并非从前常穿的那件带兜帽的夜行衣,只是套了个兜帽披风罢了,应是今日白日里穿的玄衣。

“既如此,你褪下予我罢,我得空帮你缝补缝补。”

“好。”

闻言,少年人就等这句似的,忙将外衣褪了给她。

衣服略重,质感顺当,还带有少年温热的体温。

芙笙将其抱在怀中,不禁红了面,有些局促。

“舅父……”

“萧元。”

“嗯……萧元……你为何要叫与倾呢?”

他抬起白皙的手,取下兜帽。莹莹月光下,清秀又冷峻的面庞竟蒙上好几分泾渭分明的温柔:“与倾是我的字,我用了好多年。”

“噗嗤,”芙笙笑了,“你也不过与我同岁,又未及冠,哪有好多年?”

他忽抬手,未触到芙笙的面,却在空中虚描她的眉眼:“好多年,数不清的好多年。”

从上上辈子,用到这辈子,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