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小姐，您的恶名遍及星空

“……黑芙允诺埋葬黎茗，但她现在在哪里我不、清楚……所以我就帮黎茗盖了坟墓，祈祷、她能获得渴望的来世幸福。”

面对和黑芙长相极为相似的芙妮，冬香没敢说出自己对黑芙的看法。

“……这样啊。”

芙妮微微点头，虽然表面平静，但眼神闪过了一瞬间的忧愁。

——黑芙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极端想法的具现……我内心深处是这样的人么？

即便有母亲的开导，冬香的讲述也很含蓄，芙妮还是听出了黑芙只是纯粹在利用黎茗，心情很是复杂。

或许在黑芙心中，无论黎茗是主动还是被迫，只要协助过吸血鬼完成过一些邪恶的仪式与研究，就算沾染上了罪孽。

因此，黎茗不值得她亲手安葬。

芙妮能够理解黑芙的想法，但她不认同。

这类似于前世看见人贩子或毒贩之类的罪行被曝光。

芙妮也会说出“这种人渣/祸害就应该拿机枪扫/凌迟/上满清十大酷刑/株连九族”之类的话语。

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是嫉恶如仇的。

见到恶人不受惩戒，善人受到委屈就会感到愤怒与不满。

因而产生的极端想法，是普通人面对罪人最质朴的愤怒。

这是每个人心中的“黑芙”。

这没什么不对，恰好说明社会风气是向善止恶的。

但愤怒之后，真正需要对罪人施加惩罚时，作为民众理智具现化的法律只会予以枪决/注射。

或许等待死亡的过程也是一种痛苦。

但真正要执行死亡时，罪人的痛苦只有一瞬间。

罪恶止于死亡，不必因为愤怒而折磨生命，即便它也许是肮脏的。

甚至罪人死亡前提出一些小愿望，比如想吃些什么或抽根烟、喝点酒，狱警大多数情况下也会满足。

芙妮和黑芙最大的分歧就在于此。

其中的对错之分，恐怕每个人的意见都有所不同，难以达成统一。

——黑芙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不能任由她胡来，否则迟早会出大乱子。

芙妮轻声叹息，让冬香以为对方是在同情自己，看到了更多生存的希望。

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后，冬香斟酌着语言，用闲聊的口吻道：

“唔……你和黑、黑芙很像……你是她的妹妹么？”

她努力地表现出友好的态度，想让芙妮看到自己的人性。

——妹妹？

芙妮微微一愣，银色发丝在微风中轻微摇晃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道：

“我应该是姐姐，黑芙才是妹妹。”

“欸？”

冬香仔细打量不到一米三的可爱芙妮，想了想黑芙既清纯又妩媚的模样，一时间满脑子问号。

“我是姐姐。”

芙妮又强调了一句。

一旁的银月小声嘟囔“主人好可爱”，对冬香散发的杀意都减轻了不少。

而冬香也察觉到这应该不是一个适合闲聊的话题，转而问道：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芙妮望着黎茗的简陋坟墓，过了几秒才轻声道：

“我想领走她的遗体，把她带去桑尔镇生命女神教会的墓园安葬。”

“这样啊……早、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这是冬香的真心话。

若非花了时间安葬黎茗，她搞不好能在芙妮来到此地之前离开。

而对于黎茗来说，比起被人埋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肯定更想沉眠在生命女神教会的漂亮墓园中吧？

（但这也是一个好消息……芙妮很善良，比我预想中还要善良。）

冬香略微松了口气，看着芙妮靠近过来，站到自己身边低头看着坟墓。

这只银发红眸的小萝莉脖颈白皙柔嫩，散发着令亡灵生物垂涎欲滴的香味。

这个距离，冬香只要伸长指甲、挥动手臂，不到一秒就能够得手。

但她不能这么做。

她不能给芙妮以及一旁毫不遮掩杀意的银月攻击的理由。

（虽然我作为食尸鬼这一点就已经是足够充分的理由了……）

（以能够杀死老巫婆的人来说，这个距离哪怕遭到食尸鬼的袭击也肯定毫发无伤，她根本不在意我是否会威胁自身安全。）

（这就是强者的自信吗……不，她搞不好是在试探我？）

冬香努力从芙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怎么一下子产生了这么多情绪？

——比起外表的不善言谈，这孩子内心戏倒是挺多的。

芙妮略有些困惑地看向冬香，问道：

“你和黎茗是朋友吗？”

“不，我们、大概是……同类……”

冬香得打动芙妮的心，博取这位虽然身材娇小可爱，但却能轻易捏死她的死神的慈悲心。

为了活下去多卑鄙的手段，她都愿意用。

所幸，冬香不需要装模作样，她从生前到现在都是可怜的弱者。

只需要讲述事实时多添加一点个人想法就好。

冬香不敢捏造事实。

因为她担心芙妮拥有和“妹妹”黑芙一样洞察人心，分辨谎言的能力。

而且冬香至今说话都没说利索，如果撒谎的话肯定会更加结巴，那样就太可疑了。

“她和我生前很像……黎茗这下、总算可以解脱了。

“在吸血鬼的支配下没有、未来，她也在无意识中寻求解脱。

“但我很弱小，自身难保也无力解救她……

“芙妮，你们是我们的恩人，谢谢。”

这既是真心话，也是冬香读过的那些书中的台词。

是英雄击败邪恶势力后，民众们所说的台词。

这也是冬香身为弱者的小聪明。

她把自己放在了被英雄拯救的群体中，将芙妮等人称为“恩人”，含义是和吸血鬼一方的势力完全切割。

希望“恩人”不会转而攻击被拯救的弱者。

“……”

芙妮多看了冬香几眼。

听完冬香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已经判断这孩子的求生欲望强到可怕，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这是冬香的悲惨经历所致，芙妮能够理解。

这些小聪明对于芙妮来说也无用。

用语言引导、暗示之类的，她可比冬香懂多了。

——一个可怜的灵魂，为了生存能做出任何事情，但目前努力保持着人性。

洞察人心的魔女小姐看出了冬香的本质，嘴角微微上扬，问道：

“如果我放过你，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冬香紧张到心脏似乎都重新跳动了起来，斟酌着语言道：

“……逃跑、躲起来远离人类静静地活着，去看书中记录的、世界。充饥的话捕食野兽就好，我至今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是么？”

“这样也、不行吗？”

不知不觉间，太阳就要下山了。

黎茗的简陋坟墓染上了夕阳的朱红。

冬香反问后就不敢再多言，双手握紧等待着最后的回答。

她随时准备延伸利爪反抗，即便清楚这是无用的抵抗也不会放弃生存。

芙妮在思考。

每一秒对于冬香来说都像数小时那么长，各种想法浮现产生了各类情绪。

冬香不敢逃跑。

她非常确信，即便食尸鬼在夜晚会获得额外体质加成，也绝对无法逃离芙妮和银月的追杀。

——这孩子的确忍住了对黎茗尸体的食欲……即便口水直流。

——好多情绪传来……她的思维很活跃，也很清楚在什么情况下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她目前的确拥有人类的灵魂。

——但客观来说，也是兼具人类理智和智力的可怕怪物，一旦作恶就难以处理。

芙妮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跟我走吧。”

“欸？”

“不跟我走，会死。”

“……”

冬香一下子就沉默了。

不跟着走就会死，那她就没得选。

见她可能误会了什么，芙妮微微叹息，视线望向四周茂密的森林，用魔力扩音道：

“黑芙，你在这里吧？”

没人比芙妮更了解黑芙。

黑芙在传递消息的信封中刻意省去了有关冬香的信息。

芙妮能够猜测出，她大概是想悄无声息杀死冬香。

若是如此，黑芙应该就在附近盯着这边才是。

果不其然，在芙妮出声两三秒后，从树林深处涌现许多白纸，它们在古堡废墟残留的石柱上组成了黑芙。

未穿鞋袜的黑芙高高在上。

由于只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浴袍般衣物，从下方往上看甚至能一直看到大腿根部的白皙。

晃着裸足俯瞰着下方，脚趾间夹着一封信，黑芙轻微“啧”了一声道：

“埃丽丝，你很幸运。呵呵呵……因为是在命运的干扰下诞生，所以格外幸运么？”

黑芙的突然出现让冬香很警惕，但想到在场的三人无论是谁都能杀死自己，也不差这一个，她反而释怀了。

这是弱者的无奈。

“什么、意思？”

冬香话音刚落，就见黑芙脚趾间的信被打开，释放出了【三环魔法·切割之风】！

冬香脑海内瞬间浮现出了自己尸首分离的画面。

（要死！）

冬香瞳孔放大，想要躲避却根本来不及。

黑芙想要杀她，她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碾死她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然而——

“铿”地一声，银月左手握着黄昏之剑，挡住了这一击。

她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彻底放下对食尸鬼的杀意，却在这时救了冬香。

甚至由于只有左手能用，她接下三环魔法后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受伤。

（为什么……？）

冬香被这戏剧化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

刚刚死亡的预感让她浑身战栗，本能地想要延伸利爪保护自己，但却忍住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她现在就是任人宰割的幼猫，亮出可笑的利爪不仅无法保护自己，反而会引起更大的敌意。

现在，必须装无辜、装弱小、装可怜……努力去博取别人的同情心才有可能活下去。

（唯一幸运的是，我不需要伪装太多。对于她们来说，我足够弱小……）

冬香在心中无奈地想道。

“啧。”

黑芙望着一动也不敢动的冬香，以及护在她身前的银月，微微蹙眉道：

“银月，你的使命是保护傻芙芙，现在却在保护一个食尸鬼？这就是你所谓的‘完美女仆’吗？太可笑了吧。”

“抱歉，黑芙大人。主人说了不能伤害她。”

银月一丝不苟地回答道，完全没有受到黑芙话语的蛊惑。

银月在某些方面会很固执。

即便食尸鬼拥有生前记忆和人性也无法让她放心，所以看到食尸鬼和主人近距离接触时会格外警惕乃至散发杀意。

但既然主人说暂时不能伤害这只特殊的食尸鬼，那银月就会提供保护。

警惕与保护，一码归一码，银月分得很清。

“哼……”

黑芙不悦地坐在石柱顶端，双手抱着蜷缩的双腿，目光紧盯着冬香道：

“意思就是，算上刚才的攻击，我三次想杀你，但都失败或被迫终止了。

“第一次是你逃出吸血鬼古堡，杀死并啃食一头鹿时。

“我想杀你，但傻芙芙那边恰好在剧烈消耗魔力，差点把我抽空。

“第二次是一小时前，我稍微恢复一点魔力准备动手，却发现你在废墟翻找些什么。

“我想你大概是在寻找吸血鬼的遗产——魔法道具、卷轴或魔导书……你比我更熟悉古堡，搜查效率更高。

“所以，我本想在你搜查完再动手，还能省下自己搜查的功夫。

“结果这一等，你却把时间浪费在了埋葬黎茗上……”

芙妮和黑芙是一体的。

作为纸人替身的黑芙没有自身的魔力源，她的魔力全部源于芙妮。

黑芙没有“死亡”的概念，哪怕被撕成碎片也能借助芙妮的手“复活”。

但如果芙妮死了，黑芙也会自动消散。

斩首小队与厄姆德激战，芙妮拼尽全力战斗自然会调动一切能够使用的魔力。

芙妮那边魔力消耗过度，也就导致留给黑芙的魔力所剩无几。

那种状态下的黑芙没办法应付冬香，她甚至差点没办法维持自身存在。

也因此，冬香无意间从黑芙手中捡回一条命。

而后，恢复一些魔力的黑芙打算借助冬香之手，快速获取古堡残剩的战利品，却没想到冬香在埋葬黎茗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黑芙没想到，这一拖竟然会等来芙妮和银月，她们竟然为了带走黎茗的尸体而折返回来，刚好遇到了冬香。

（没、没想到刚刚那么危险。）

听完黑芙的话语，冬香一阵后怕。

如果她不埋葬黎茗的尸体，迅速寻找魔法物品并离开的话，虽然可能撞不上芙妮和银月，但却会被黑芙杀死。

这份善良救了冬香一命，让她甚至产生了“搞不好这是黎茗的灵魂在庇佑我”的荒唐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