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乃帝妻 天选之人

第39章 我回来了

《周天四域》记载, 三国之战结束后不久,长岭太女遭到刺杀,以尸骨四碎的惨状横死太女殿中, 殿内还发现了前平夏长皇子夏阑的尸体。

由此, 万千猜测流于民间。

二皇女沈乐妍从花瞑宫找出诸多罪状, 当即将太女沈乐悠以往恶性公诸于世, 天下皆惊异。女帝恼羞成怒,为故脸面撤其太女之位, 将沈乐悠正室与长皇孙发派北方极寒之地,封沈乐妍为太女。

有传闻言,此来杀手来去皇宫自如,杀人不耗一刀一剑,乃闻名江湖的双煞, 其时又有流言直指九辰乃海国天师。然海国女帝在此事发生前,便全国通缉余天师, 原是余天师犯下叛国罪状,证据确凿。

自此,九辰与冷冥从江湖销声匿迹,再寻不得。

茶馆的说书人长饮一口温茶, 拭去嘴角多余的清渍续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有人说双煞死于宫中, 有人言双煞是为五毒教报仇,亦有人道二人从此隐居不问世事,众说纷纭。

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争论对象的余玖,正四处游荡, 不知要将身边人的尸首安放何地。思量再三, 她终是回到西微山,将三人与李氏葬在一处。

至少西微山, 是个远离红尘世俗的地方。

愿你们来世,洗尽铅华,与这纷纷扰扰的荒唐再无干系。

“李叔叔……抱歉,我没能保护好她们。”

朝着李氏之墓,她磕头数次。

“乐清,是我连累了你……你怨我,骂我,我都接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所导致。从我插手海国之事起,就为你带来无尽变数……都是我的错……抱歉……”

朝着沈乐清之墓,复磕头数次。

余玖起身,旁移两步,她身后的时年抱着孩子,继续跟着她跪下:“冷冥……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和乐清……你放心,我定会将月婵当做亲女儿教养,定会护她周全……”

长伏于地,尘土混着腐气冲入鼻腔,刺鼻难闻。

复起身,她艰难来到另一墓前,仅跪着,久久不知要说什么。

时年忍不住声泪俱下,一应委屈均上心头。那曾经闪烁过的五光十色,随他的灵魂湮灭,江湖再无嚣张五毒,再无卿卿霓煌。

许久,余玖长伏于地,仅能吐出两个字:“抱歉……”

愿你生生世世,再遇不上我。

“九辰,你也不要过于自责……”时年擦擦泪,边哄着怀里的月婵边哽咽抽泣,“教主走的时候……并未责怪你……我相信,沈乐清与冷冥也不会责怪你的。”

“咳,咳……”

腹中一团火热,与天边晚霞一般红的腥气从她口中呕出,尽管她捂着嘴,血依然从她的指缝间滴落一地。

“九辰……九辰你没事吧……”时年连忙上前要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她晃晃悠悠起身,望着手心的浓血,闭上双眼:“没事,是我最近受了太多刺激……时年,我们回渊都吧。”

“渊都……”时年迟疑跟着她,“还回得去吗?”

“我答应他要回去,定回得去。”

自前太女殁了,长岭女帝便缠绵病榻,一病不起,药石无用。

有女如此,她慌愧不安。多年君王堂上坐,竟看不出自家太女的阴邪,被蒙在鼓里数年。还以为退位后能被载入辉煌史册,却不料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再无颜面对人民,更无颜去往阴间,面对乐清。

此消息传入渊都皇宫,已是十几日后。

江萧芸清声叙说长岭传来的每一条消息,诵读长岭女帝发来的暗笺,她已同意分地事宜。自此,竹州、燕州、青城、安都等平夏南方领土均归海国所有,东临海与西临海,复合并成为临海市,成为海国最大港湾。

“有没有……她的消息?”江微尘满面疲惫,他抬起因日夜担忧而倦怠的双眸,睨向殿中的江萧芸。

无奈摇头,江萧芸安慰道:“没有,只有一些谣言……再等等吧。”

“有派人么?”

“派了,凡如今海国管辖的城镇,我们都暗中派了人,只要她一出现,我们的人定能认出她,暗中护送她回来。”

“嗯……”

他不得安慰,不得安心。他担忧她,担忧得日夜辗转,入不了眠。心中焦虑,无以名之。她不在身边,每一份思念,都在寸脔他的灵魂。

“保护好自己的身子,她若是回来见了你这样,定要责怪你。”

只有这种话,此时方能入得了江微尘的耳。

他点点头,憔悴地挥挥手,命她退下。

迟疑片刻,终是出了云华殿。江萧芸望着这阴云密布的天,缄默须臾。

比起那些荏弱的男子,阿尘已经坚强太多了。

“吹雪,推我去御花园看看。”

“是。”

她去年在此种的棣棠,此时一岁轮回,凋谢复又发。

想到再过几日就是除夕春节,众人又要对上一派假笑彰显国泰民安、盛世太平,便有些劳累。她闭上眼,命吹雪退下,一人在此静坐。

小玖……你还回不回得来呢……

最早冒出的梅花,此时已迎霜傲雪地绽放,面朝寒风吐香的生命令人钦佩。

一朵红梅被冷风吹下,落于碧水潭边,眼看着就要被水波带走。她转动轮椅向前,想要弯腰去捡,去拯救那朵即将离家的一点微红。

一时忘了自己下身毫无知觉,她弯下腰去,却没能够到飘远的落红,眼看着即将落水。

满是药香的微风,柔荑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回,旋即使力将轮椅拉开一丈远。

她惊魂未定,回过头。

那人抱臂审视般盯着她,身材高瘦,一身素色太医服,四四方方的太医帽被他戴得随意,多了一份不羁与潇洒。

“我还以为鲁王殿下要寻死呢。”散发出江湖人的散漫,飞蝴冷哼一声,“梅花落水,有自然去洗涤,你多管它的闲事作甚?”

忽然被怼,江萧芸亦无话反驳:“你说的是,是我多事了。多谢飞太医救了萧芸。”

“不谢!对了,那些我专门围起来的花花草草你可别乱碰,是我专门养在这的。”

“好。”

“还有,你下次别一个人行不行,一个人就容易瞎想乱想胡想。真是不能跟你们急,你们宫里人,都这么容易忧这个忧那个吗?真不愧是一家人……情绪是会感染的!你们整天在我面前伤春悲秋,我都要哭了。”

他不停地嗦抱怨,仿佛他才是那个王女,而江萧芸只是一个犯错的下臣。

“好。”

她不自觉地应了他,低头盯着假山下的一墀苔藓,根本插不进话。

活像一个被夫子训斥的学生。

“罢了……还没有九辰的消息么?”他忽问。

江萧芸摇摇头,他无奈叹气,扶着近日劳累而酸痛的脖子,想着要不要改改给江微尘开的方子。

五毒教灭教之日,他闯荡江湖去了,遂逃过一劫……然他的师父,他的朋友,均死在教内。他埋葬了五毒教众人,方来到渊都。

如今也是空落落了无牵挂,独自过活后半生。

“长岭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沈乐悠横死太女殿。”

“好,太好了。”

“五毒教的事……逝者如斯,须得节哀。”

“我知道……”

望着御花园中被专门劈出来的一片地,上面种着奇奇怪怪的花草,江萧芸转移话题问:“这些花草有毒么?”

“有。”他徒手摘了一株,炫耀似的,“你知道吗,你这双腿,用毒刺激其实是可以治好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哦?

江萧芸茫然凝望他,眸中闪出希望:“你所言属实?”

“是啊,太医院的人,用的草药过于周正了,自然治不好你这腿。五毒教常年在江湖厮杀,断胳膊断腿被挑断筋脉的多了去了。她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可强过在太医院埋头苦读的太医数百倍。”他叉腰大笑,透着些微骄矜,“我可是很乐于接收挑战的。”

“萧芸先行谢过了。”

虽坐着,她却郑重朝他行礼。

因是毒医,就算医治通常也会留有后遗症,故包括九辰,江萧芸是第二个如此郑重谢他的。飞蝴愣站着,忽觉得面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医者仁心……”

“如此,萧芸便欠了飞太医两回人情――”

她尚未说完,便被他打岔:“飞太医听着好难受,我是就叫飞蝴,不姓飞,你就叫我飞蝴好了。”

“好,飞蝴,叫我萧芸即可。”

“哦,萧芸。”

……

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只感浑身鸡皮疙瘩均冒出来,想他这么大,尚且没有只叫过别人的名,都是尊称或大大咧咧直呼全名,如今唤人家堂堂鲁王一声“萧芸”,似是不妥:“不要不要,我还是叫你江萧芸吧。”

“好。”

这个人……除了好还会说什么?

他无奈转身,挥手离去:“你快回去吧,别一个人待着。我去云华殿了。”

“嗯。”她微笑目送他,方察觉心情好了许多。

复抬起头,不去看那一颗被长风摧下的梅,却望见满树疏影暗香,划出一轴无言的冬景。换个角度看世界,原来能有如此的不同。

春节过了,上元节接踵而至。

渊都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备了麻团、饺子、汤年糕,一片祥和气氛。

街道热闹,云华清冷。

琼芜端着刚做好的胶牙饧与春盘、五辛盘而来,给刚从宴会回来的江微尘当夜宵。

什么美食都勾不起他的食欲。这些时日,他心里忧虑,不想吃食,却还硬压着自己吃上许多,不想自己太过消瘦没了人形。

他已不在乎她能不能赶回来过节,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竟连一封信都没有……

“陛下,飞蝴太医为您煎的药。”琼芜埋着头走上天云殿,将一碗浓浓的中药放于桌上,刺鼻的气味挥之不去。

他扶额叹息,只轻轻挥手:“退下吧。”

“是。”

渊都的上元节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勾栏瓦舍,喧闹璀璨。一路上,各类漫衍之戏在街头杂耍,趁着节日赚些补给。有表演幻术的,有表演竿技的,一眼望去龙阮琴瑟,店内郁然满座,乐世升平。

飞蝴晃晃悠悠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终是在此繁盛下唏嘘。

一个人过节,好没意思。

“放花灯呀?”

“好呀~”

一群小公子们莺莺燕燕而去,嬉笑玩闹,手里捧着各色花灯儿,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要不我也放一个?

他挑了一只粉色的花灯,兴兴来到护城河畔,盘坐在河边,不知要许什么愿好。

孑然一身空荡荡,周边寂寂更无人。如今还能祈求上苍什么呢?

“罢了,九辰,你早点儿回来吧。”他翕动着唇嘟囔出来,将花灯推出平静的湖面。

它流向湖心,与千万花灯融为夜色的点点熠熠,小蜡烛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不知能亮到何时。

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他惊诧回头,以为是混混抬手就是一掌,直打在那人肩上。

“嘶……”

来人鹑衣百结,一身狼狈尽是伤痕。身后跟着时年,时年手里还抱着孩子。

“时年?”不敢大呼,他手足无措起来,放沉声音,“余玖?!你可算回来了!长岭的消息传得可比你回来的速度快……你快去鲁王府,你不能就这样大喇喇站在这儿。”

她与时年满身是伤,一看就知路上艰辛。

“我要先将时年和月婵安顿下来,随后入宫。”

“月婵?”他惊讶望着襁褓中的婴儿,正是他亲自接生的孩子啊,“这么说……冷冥和沈乐清她们……”

余玖不忍再提:“别说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入得了宫?自从你‘叛国’后,皇宫,不,是整个渊都都戒备森严,你能进渊都已是厉害了。你……你怎么了?”

余玖面色不对,飞蝴抢过她的手腕,细细把脉。冷汗涔涔而下,越分析,他的手越发颤抖:“你……余玖,算我求求你,你别再用你的武功了……你……你可知……”

“嘘……”她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朝他一笑,“我知道,我这一路尚且没用。我答应你,不用就是了,别对别人说。所以……你有办法带我进宫么?我知道你现在是太医了。”

她如此轻松,如此嬉笑,仿佛根本没当回事。飞蝴拗不过她,再三叮嘱:“一次都不能用了。”

“好,我不用。”

安顿好时年和李月婵,见了惊诧欣喜的江萧芸。鲁王府中,余玖将身上的血渍洗净,于伤口处上好药缠上层层绷带,方换了一身太医院太医服跟随飞蝴趁夜入了宫。

她低着头紧随飞蝴,走过赭墙香饰,方身心疲惫立于云华殿外。

杳杳思念终支撑着她回来了,迢迢路途万水千山。如今淅风吹面,于他的情,此心昭昭,足可对日月。

“你自己进去还是可以的吧?你……”看多了悲喜沉凉,飞蝴不如她悲戚,但又欲说什么,终还是将它烂在肚子里,“哎,你且去吧。”

其时江微尘已批完奏折饮了药睡去,然他躺在床上,仅仅躺着,久久未能入梦。

尽管眼皮沉重,如山的心事压着他,令他神思清晰,令他难以喘息。

瞥向手腕,他发觉自己相比从前,瘦了许多。他仿佛能听见长岭皇宫的消弭兵戈,能眺见五毒教累累枯冢白骨。

阿玖,回家一晤,又是何时呐……

枕头边的白玉微凉,他将它往枕里塞了塞,枕着它,希望尽快入梦,至少能在梦里见她。

一抹奇异的药香略过鼻尖,混合着淡淡腥气。他睁开眼,借着青玉一般朦胧的月光,望见一泓温柔的浅笑。

她的手轻捏他的鼻尖,柔声道:“我的阿尘在哭鼻子么?”

“阿玖?阿玖!”他簌簌起身,紧抓住她的肩,尽管触及她的伤口,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任他确认她真的没事,真的活生生坐在他床边,“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轻蹭,眼尾终落下泪,“我回来了……”

晶莹的泪滴泼珠溅玉般落在被褥,他知道了,她们都没了。只有她一人回来了。

“阿玖……阿玖……”

他爱的人,如今悲怆无助,闷头只想回来见他。

他爱的人,失了挚交,如今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放声恸哭。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抚着她的背,生生把泪噙住,给她最结实的依靠,“还有我在,我一直在等你。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等你回来。”

“我对不起她们……”

他无声地安慰她,任她哭诉这几十天的经历,亦百感交集。

擦掉她脸上的咸涩,这么多天的慌乱与担忧此刻统统化为云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罪自己。”

“是我没能力救下她们……”

“不是的阿玖……你尽力了……”

此刻,好似互换了性别,江微尘安慰着她,帮她走出那段难以磨灭的悲伤,竟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原来,他也是可以给她安全感的。

原来,她也会如此柔弱。

好在余玖不是个总想不开的人,一阵情绪的发泄后,终回归那个冷静又温柔的她。

她褪了外衫,连着温暖的被褥压下,冰冷的心也被温暖。

“我想你,我这些日子,念你念得连吃喝都没了胃口。”待她入了被,他拥着她,肆意感受她的暖,小心翼翼,生怕触动她的伤。

“你不在我身边,我一路惦念着你,只想回来见你,”唇摩挲着,温润他渐渐变干的双唇,灼烫的思念令二人陷入一阵思念的恍惚,“没有你,身在冰窖一般。”

暖暖地笑,他紧紧揽住她的腰:“阿玖这些日子……留在天云殿吧。”

“好。”

“该不会我一醒来,你就不在了吧?”

“若我不在了,定是去为你端早点了。”

她微起身,抚摸他微凉的面颊,侧卧着,脉脉温情的双眸里他的面容清晰:“飞蝴说你病了,吃了许久的药,如今好些没?”

他面色泛红,拽着她的衣袖,眷恋地啄了她的唇数次:“是因你才病了。”

“没当即告诉你真相是我的错……”

捏住她的脸,他佯装生气:“那我可要罚你。”

湿润的吻落下,触感通电般倾袭而来。醇香,饮了酒般迷醉,他有恃无恐地霸占她的宠爱。

盈溢在心中的思念满满的,她反身将他拥住,声声轻唤着他的名,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脖,却忽被他冰凉的手触颈,瞬间清醒过来。

他紧握住她的手,满面绯红:“阿玖……我……”

“不舒服么?若是哪里难受,要跟我说,要不要叫太医?”她温柔询问,生怕他有不适。

他盯着她,沉默须臾,脸越发灼热起来,吱吱呜呜,闪躲她的双眸。语说三分,情有十分。如今心书乱翻,喜悦亦难以言表,藏在心头的秘密呼之欲出。

“阿玖……”

他握着她的手发紧,须臾,方吐出几个字。

“我们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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