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云归全文阅读陈十年

第49章 “是不是很后悔?”……

闻盛抬起头来,看向楚云,他想出声,但多天来没喝水,一张开嘴,嗓子就扯着疼。在声音出来之前,先有剧烈的咳嗽。

楚云看着他低下头去,咳嗽声仿佛撕心裂肺。他身上换了身白色的衣裳,但布料之下,全是伤口,已经愈合的,尚未愈合的,飘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混合着刑房里的陈旧发霉的潮湿气味,令人不由皱眉。

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起身要走,并不等闻盛咳嗽完。咳嗽声带着津液呛进喉管,原本该是滋润的甘霖,却引发了更剧烈的咳嗽。

闻盛弓着身子,感受着周身那些伤口的疼痛,仿佛意识都渐渐模糊。眼前的那束光变得模糊,又再次清晰,闻盛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那两个小厮又闲谈起来:“哎你说咱们陛下是不是要娶楚姑娘?可楚姑娘非清白出身……到时候怕难以服众。何况楚姑娘……”

后面的话也听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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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回到住处时,司徒寒正好过来找她。司徒寒如今身份不同,毕竟是一国皇帝,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得闲。他近来忙着处理国事,见楚云的机会并不多。

但司徒寒的态度很明显,对楚云看得很重。他手下的人自然会见风使舵,也都对楚云尊敬得很,不曾有过半点怠慢。

司徒寒正在房中等候,听闻楚云不在时,问了句她去哪儿,下人如实回答。司徒寒沉默片刻,决定在房中等她回来。

下人们对司徒寒更为尊敬,不敢怠慢半分,茶水紧跟而来。司徒寒没等太久,才放下手中的杯盏,楚云就回来了。

他起身,“楚云。”有些惊喜的语气。

楚云有些诧异,跨过门槛进来,“司徒,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司徒寒摇头,道没事,又让他们送东西上来,是些上好的布料与首饰。这一路上颠沛流离,没个安定,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司徒寒自觉该补偿楚云。

楚云扫过那些东西,道过谢,只是斟酌道:“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只是我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需要,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

她自幼在这些东西上短缺,小时候倒是有过一段时间特别喜欢,但因为一直缺,慢慢的也就不在意了。只要够用就好,多的也不必要。

司徒寒愣了片刻:“哦,如此……不知楚云喜欢什么?下次我好挑合你心意的送。”

楚云被他问住,她好像还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若一定要说,她莞尔:“甜食吧。”

总吃不了苦,爱吃甜的。

司徒寒点头,心中记下,又问起楚云这些日子的情况,可有短缺什么,可有被人怠慢之类。楚云一应摇头,二人四目相对,忽然沉默无言。

司徒寒正巧有事,便先行离开。楚云目送他离开,不一会儿,便有他身边的人送来糕点。

笑容可掬:“楚姑娘,您尝尝这厨子的手艺吧?”

楚云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这么上心,一时有些忧虑。但人都将东西送过来,她也不好再退回去,只好接了,当面尝了一口,又夸了几句。

伺候楚云的丫头是司徒寒府里的,大抵对司徒寒一直抱有倾慕之心。

“楚姑娘,陛下待您可真好。”

楚云没应声,将身边所有人都挥退了,兀自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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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又过了今日,如今时局紧张,一日一变,冒出了不少所谓义军,打得不可开交。司徒寒这边还好,毕竟他曾是大渝皇子,名正言顺,旁人也不好找什么理由。

但北燕那边,实在混乱。北燕皇室尽数灭亡,都死在闻盛手中,便有人攀亲带故的站出来,又另有义军。而大平那边,因为闻盛被俘虏,朝中分做几派,仍在争论不休。

与此同时,大平内部也有义军起兵,另有将军造反。总而言之,可以用乱糟糟三个字来形容。

天下大乱,有人浑水摸鱼,自然是名利双收,只是苦的是百姓。司徒寒虽学过治国之道,明白做皇帝的应当手段狠辣些,只是忍不住为天下百姓忧愁。

秋日最是过得快,一晃又是冬至。大渝的冬天比盛京冷许多,寒风烈烈,吹得人连门都不想出。

但楚云每日仍要去一趟刑房,她并不多做什么,只是将如今局势告知闻盛。闻盛每日只有楚云来的时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听她安静地说着。

回来时下了雪,大渝的雪下得早,也下得更大,走在路上仿佛要将人整个淹没。楚云步子放快了些,快撑不住伞。

回到院子里,才发觉在这里没有人下雪天撑伞,她有些格格不入。

将伞收在廊下,楚云掀开厚重帘子,屋子里烧了炭火,比外头暖和许多。她在炉子边暖了暖手,刚坐下喝杯热茶,便听得司徒寒过来。

司徒寒眉宇之间带着些忧虑,进门后与楚云寒暄几句后,忍不住说起自己的困境。

他习惯与楚云分享这些,其实楚云不太懂,但胜在认真倾听。司徒寒有时候看她一脸认真地听不懂时,会觉得心情好不少,烦恼也因此舒缓。

一开始,楚云还以为,司徒寒和她说这些,示意图教会她什么。就好像闻盛那样,尝试将一个人变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样子。

后来才发觉,他只是说说罢了,并不要求她学会什么。不过每次与司徒寒聊天,楚云的确从中获益良多。司徒寒饱读诗书,懂得不少大道理,并且不喜欢卖弄,常融合在通俗易懂的话语或者事例中。

楚云听完,只觉得恍然大悟。

和司徒寒相处是很舒服的事,他懂得拿捏分寸,尤其是……尊重楚云。当楚云说她不想谈下去,或者不想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司徒寒便会退一步。

也因此,他们姑且算知心好友。

“大渝的冬天太冷,军中物资短缺,按理说不该打仗。可南面的承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挑起战争,到时候必然百姓又要受苦……”司徒寒轻笑了声,“对不住,我话又太多了。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楚云摇头,给他倒了杯茶,“没有,其实还挺有趣的。”虽然听不懂他们打打杀杀的事,听不懂那些谋略布局,但真的挺有意思。

难怪这世道不让女子学太多,否则只怕世道要乱了套,女子便不再安于内宅。可凭什么,女子便必须安于内宅呢?

楚云渐渐如此觉得。她忽然爱上了读书,古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原来诚不欺我。

司徒寒的书也多,不吝啬借给楚云,并且时常在她觉得读不懂的时候指点她。楚云对司徒寒好感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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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刑房更冷,破旧的棉袄穿在身上并不保暖,高窗里冷风灌进来,从头到脚都发冷。

刑房的守卫守着火炉,揣着手,连走动都懒了许多。这刑房里只关着闻盛一个人,他已经被关押了两三个月,都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即便是受刑,也从不张嘴叫出声。

守卫们从前听说大平皇帝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不然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从大昭皇帝手里夺来江山,没两年,又吞并了其余二国。因为这些传闻,他们原本还对闻盛有诸多猜测。

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们渐渐觉得,传闻也许只是夸大。因为这个被吊在刑房中的人,是这样不起眼,甚至连无谓的挣扎都不做一下,看起来就像已经认命。

可男人,尤其是一个做大事的男人,最不应该的就是认命。

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喝上几壶热热的酒,日子都多了些盼头。守卫们围着火炉边说笑,全然忽略一旁的闻盛。

闻盛抬头看向墙上那面唯一的高窗,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花扑进窗子,仿佛也扑在他脸上。

原来冬日竟真的这样冷,这样难熬。他想起楚云说的那些话,也是在这样的冬天……

应当很痛苦吧。

他微不可闻地皱眉头,但隐没在披头散发里,并无任何人察觉。

风雪一阵阵地刮,将年送到跟前。除夕那日,听闻大平终于没熬住四分五裂,各自为王。楚云特意带了饺子来看闻盛,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她亲手喂闻盛吃饺子,想从他脸上看见一丝痛苦。

她如愿以偿,闻盛皱着眉,露出了痛苦的眼神,只不过他说的是:“阿云,对不起。冬日真冷,冷得人心慌,咱们的孩子一定也觉得冷吧。”

楚云动作一顿,放下筷子,似笑非笑:“你对这一切,好像不怎么意外?”

闻盛轻笑了声:“只有预料之外的事情,才会让人意外。”他自己亲手带出来的王朝,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不会意外。

楚云沉默许久,忽然问:“是不是很后悔?”后悔在那一刻,竟忘却了谨慎来救她,或者说,后悔在重逢之后,一定要将她困在身边,又或者……

闻盛感受到有风雪扑在他下巴,丝丝冰凉,“是。”

不知道他后悔的是哪一件。但那已经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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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院子的时候,司徒寒又在房中等她。楚云矮身进来,“抱歉,让你等久了吧。”

司徒寒摇头,楚云进门才发现他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十分丰盛。她有些惊喜,笑说:“其实不必如此铺张浪费。”

司徒寒失笑,示意她坐下,又命人取好酒来,给她倒上。

“其实,我是有话要与你说。”

“楚云,我从当年便对你有好感,你瞧,咱们兜兜转转,还是走在了一处,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其实我是想问,你……你对我是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