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曾照云归

第41章 骗过闻盛。

半弯月亮在天上挂着,黑沉沉的云,灯火通明的宫殿。

陛下又又又又又病倒了。

太医们听得这消息,已经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拎着药箱过来。只是在看见一旁的刺客竟是点思小将军时,吓了一跳。

但此种事与他们关系不大,他们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便是医治好陛下。太医们没人多问,甚至多看一眼,有条不紊地诊治着人。

楚云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多余。听着他们嘴里讲着什么“伤在心口”“颇有些凶险”之类的话语,默默转过去。

他们的天破了个窟窿,此刻没有人在意楚云的行踪。点思被人押了下去,也没关进牢里,因他身份特殊,没有陛下的吩咐不知如何处置。

楚云扶着门框,动作轻到像鬼,只不过月下灯下,她都有个怅然的影子。她一路扶着廊柱子,轻车熟路去了清澜殿的角落。

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熟练,没有人想起来,这么久以来一直不爱出门的“皇后娘娘”,是如何能这样熟门熟路地摸到偏僻角落。

隔得远了,那边的动静就小了。楚云坐在一处门槛上,抬头看天。方才还黑沉沉的云,此刻散去一些,半弯月亮变成一弯整的,弯月如钩,勾着谁的心肠。

她也曾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她将之视若家人一般。

但与世人而言,一个奴婢,是不值得被人谈起的。甚至于连被当作谈资都不配的东西。

她的名字,正是此刻的月色。

楚云伏在膝上,无声地呜咽。夜里风冷,吹得树叶子沙沙作响,吹在谁心里,也一样凉凉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边的动静好像停了。她擦去眼泪,抬手遮住自己眼睛,不让那凉风把那点洇红吹散。

她才拐过弯,便撞上春枝,春枝正在找她,是陛下醒了要见“皇后娘娘”。春枝看着地上的影子,愣了愣,才想起来福身行礼,“娘娘,陛下醒了,正找您呢。”

楚云嗯了声,嗓音有些哑,说晓得了。春枝微微抬眼,瞧见她眼尾的红,心道今夜这么大的事,到底是要心软的。

春枝默然转过身,领着她往回走。春枝手里的宫灯稳当得很,一点没晃,待进了正殿的门,闻盛一眼盯着楚云。

楚云微垂着头,仍旧无礼,也不说话,物质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她知道闻盛是故意的,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打不过点思。他当然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她,毕竟比起算计的名头,这要好听许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闻盛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与一屋子灯火。

他开了口,同时伸手来牵她的手,“阿云,你没什么事吧?”

他这是明知故问,但许多时候,这样问着一句才显得符合氛围,不然就像少了月亮的月夜图。

楚云嗯了声,又沉默着。

闻盛将她拉近了些,楚云不肯动,听见他嘶了声,茫然抬起头来。眼尾有些红,在灯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已经过了子时,全世界都安静着。闻盛笑了声,伸手碰触她的睫毛。他用手背蹭着,好像还能蹭到些湿意。

楚云别过脸去,似乎很别扭的样子。

闻盛非要摆正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温水煮青蛙总有收锅的一日。

闻盛说:“阿云,你在心疼我是吗?”

楚云下意识地反驳:“没有。这是你自找的。”

闻盛笑意渐深,却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撞到他心口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往回收了一下。

“你就是心疼我,不是吗?因为你心里有我,从前便有。”

楚云不语,心里在想,她得感谢点思,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否则什么样的转变都会显得突兀尴尬,不够骗过闻盛。

但此刻不同,他会对此笃定不移。

闻盛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灯火温柔而缱绻,楚云没再拒绝,只是与他依偎着躺了一夜。

第二日,闻盛才处置点思。

点思面上没什么神情,十分倔强的样子。闻盛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没有什么理由值得你这样做。”

点思抬头看着闻盛,道:“公子,您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闻盛沉默,未置可否,他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但点思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没有背叛过他。即便这一次行刺,也不是想伤他。

最后闻盛只是将人打了几十板子,并未重重处罚,但之后,也甚少见点思出现在他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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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太阳明媚灿烂,只是多在日头下晒一会儿,就会觉得毒。闻盛看了眼日光,说去清澜殿。

楚云今日沉默不少,春枝都察觉出了。春枝觉得,是因为她心软了,她们感情估计要好起来了。

春枝高兴,因为她是伺候楚云的,楚云得了好,她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娘娘,中午您想吃些什么?”春枝放下茶壶,问道。

楚云只说:“再等等吧。”她看着手中的香囊,犹豫该绣什么图案?

还未犹豫出结果,听外头传话,说陛下来了。他瞧不出受了伤,只是嘴唇没那么红润。

楚云抬眼与他对视,仍未说话。闻盛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矮桌上放着刚沏的茶,是他命人送来的雨前龙井。

闻盛道:“春枝,中午命人做些压惊的东西,昨儿阿云受了不少惊吓吧。”不然今日怎么还是恹恹的样子。

春枝应了声,知情识趣地退下去,还特意叮嘱门口守着的几人机灵些。人走了,楚云才揶揄道:“你天天都往这儿跑,明儿你那忠心耿耿的属下,又该要我死了。”她后一句加重了声调。

听得闻盛眼皮一跳,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便当你在同我调情。”

楚云怒目而视:“什么调情?你未免太不要脸。”

闻盛只笑不语,他原是没有脸面也没有良心的人。她骂得也不算错。

夜里他更得寸进尺,挟恩图报,要与她共枕而眠。楚云骂了他几句,没骂过,还是妥协了。一步妥协,便有步步妥协。

楚云咬牙瞪他一眼,道:“我看你一点伤也没有吧。”否则还如此放肆。

闻盛一双长臂好像铁桶一般将她圈住,任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下巴骨在她头顶蹭了蹭,又装得柔弱不已,说:“你若再动,我伤口又该崩开了。”

怀里的人慢慢老实下去,一弯月亮挂在屋檐上,月光照着灯,灯光照着廊上。悠悠地,待影子从头走到尾,便过去了一个月。

盛京的秋还是一如往常的萧瑟,叶子枯了,落了满地。楚云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从窗户望着外头。

春枝进来,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大概心情不好,便想办法逗她开心。

“娘娘,您瞧过那送来的吉服了吗?”

今天早上,尚衣局送了封后大典的吉服来,此刻正挂在架子上,放在正殿中。春枝瞧着可华贵了,金丝绣线飞出只凤凰,缀了多少珠宝,真惹人艳羡。

楚云似是回过神来,哦了声。

待闻盛来时,她仍是如此。闻盛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便问春枝出了什么事。春枝如实告知闻盛,道昨儿她们去御花园,被瑶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冲撞了,从那之后,楚云便一直闷闷不乐。

闻盛哦了声:“她说什么?”

春枝看了眼楚云,低头道:“也没什么,无非是那些话,骂咱们娘娘是妖邪什么的。”

闻盛若有所思,唤了人进来,沉着脸要他们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查到重重责罚,不许轻饶。

这才又看楚云,道:“阿云,这样你可开心了。”

楚云懒懒道:“或许吧。”

看来还是不开心,闻盛将人拉近,想方设法地哄了哄。屋子里有些烧糊的纸味道,闻盛随口问了一句,她烧了什么。

“没什么,写了几个字,嫌难看,随便烧了些。”

闻盛听她说起这事儿,玩笑道:“那我教你?”从前他也教她写字,闻盛字写得好看,那时候楚云学了个五成像,如今当然是一成也不像了。

楚云拒绝:“不必了,我不爱学,算了吧。”

闻盛又笑:“你从前爱看话本子,要不要让人给你找些来看,消磨消磨时间?”

楚云嗯了声,随意地把话题带过去。

没几日便是封后大典,闻盛近来几乎住在清澜殿,自然惹人眼红。从前那些流言又渐渐喧嚣起来,闻盛发了话后,命人彻查了一番,这才消停下来。

闻盛走后,楚云看着那个香炉又发了会儿呆,这才去看那吉服。

大红的吉服华贵非常,比她从前穿过的那一次要高贵得多,但那一次没什么好结果,这一次似乎也并没有。

回忆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长夜笼罩的不安与焦躁。她伸手触碰着,摸到柔软舒服的面料与闪耀的宝石。

那一天,她似乎还未看过闻盛穿喜服的样子。脑子里倒是想过无数次,可惜……

楚云叹息轻微,听见外头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

秋后便是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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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鸽稳稳落在司徒寒手上,他取下信筒里的消息,消息只说:已成。

大平的秋日与他们大渝不同,倘若顺利,待明年的秋日,他便能启程回大渝。他们院子里的树叶黄了,纷纷洒洒往下坠。司徒寒弹开肩上的叶子,转身进门。

近两日一出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帝立后一事。似乎是天大的喜事,即便与他们无关,也都要议论一嘴,说的那是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亲身参与。如何盛大,皇后如何貌美倾城,二人如何登对恩爱……

故事总是有千百种**,流传在世人茶余饭后,但真实只有当他跨过门槛,见到了那个端坐的人的这一刻。

珠帘叮叮当当地响了,楚云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但盖头遮住视线,只能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脚步声最后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下一刻,她头上的盖头被人挑起,隔着灯火,与闻盛对视。

闻盛穿了一身正红色的男子吉服,与她曾经想象中相差无几,俊朗无双,风流倜傥。他放下喜秤,看着楚云眼睛里映出龙凤花烛的灯火。

那时没觉得遗憾,这一刻却觉得遗憾起来。早知道有这么一日,便不该逼着自己将人舍弃。

断情绝爱的皇帝,做得似乎并不那么快乐。

至少,不如这一刻,见阿云朝他娇羞地笑来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