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如花

第63章

封岌略偏过头,靠近寒酥一些,解释:“我做了件让母亲不大高兴的事情,让母亲正在气头上。我思来想去能让母亲开心些的事情,只有将你带过来。”

老夫人听着这话,再看着封岌靠近寒酥说话的样子,眼眸转了又转。震惊与疑惑不停交替。她有些懵怔地开口:“她……约呈……上回……”

一句话没能说完整,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缓了口气,重新理一理思绪,皱眉问:“嘉屹,约呈和她的婚事……是你从中作梗?”

“算是吧。”封岌道。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急急道:“你这是强占儿媳?”

寒酥搭在腿上的手一下子握紧,心口也跟着一紧。她有一点尴尬和无措,无地自容的窘迫感压着她。

封岌看了寒酥一眼,伸手过来,手掌覆在寒酥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然后他才转头望向老夫人,道:“母亲这话严重了。”

“难道母亲说得不对?你这不算强占未来儿媳?”

封岌沉默了一息,道:“母亲若说是,那就是吧。”

他语气坦荡,无所谓。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下来。

寒酥垂着眉眼,悄悄将封岌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推开。细小的动作被老夫人看在眼里,老夫人突然就叹了口气。

“嘉屹,你这事做得不对。”老夫人犯难地看了寒酥一眼,“这对姑娘家名声不好,很不好。”

寒酥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句,一时之间心里生出一丝错愕来。原来还有人会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

封岌点了下头,在外叱咤风云的人,在自己母亲面前多了几分坦然的直接。他说:“所以求到母亲这里了。”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去。

又是一阵沉默。寒酥在这种沉默里越来越不自在。他不是说他惹了老夫人不高兴,觉得带她过来会让他母亲开心些?可在寒酥看来封岌这举动无疑是雪上加霜,会让老夫人更生气的。

“行吧。”老夫人说。

封岌立刻接话:“多谢母亲。”

封岌欠身,去拿了颗桌上的蜜饯果子来吃。他神色如常,好像这件事情就这么被揭过了。

寒酥茫然地偏过脸来望向封岌。他们母子两个在说什么?

老夫人看了寒酥一眼,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提声:“穗娘。”

守在外面的穗娘这才端着手里的茶水送进来,然后又立刻出去让侍女们端膳食过来。

丫鬟们将一道道膳食端进来,都是些清淡的吃食。然后封岌和老夫人都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封岌看向寒酥,道:“吃。”

寒酥放在腿上的手蜷了蜷才抬起来,解下一侧的面纱,然后拿了筷子。她心里乱着,夹了一点米饭放进口中。

老夫人突然说:“把那个人弄走。”

封岌道:“他很快就会走。”

老夫人脸色还是很差,冷声:“这宅子从里到外都应该洗涮一遍。”

她一想到那个人现在离她这么近,她五脏六腑都不舒服,恶心得想吐。

封岌便放下了碗筷,道:“我现在就去将人请走。”

“早该如此!”

封岌站起身,对寒酥道:“你留在这里陪母亲用膳。”

寒酥侧转过身来,有一些无助地抬头望向封岌,瞧上去竟有几分不愿独自留下的意思。

老夫人看过去,竟神奇地品出了几分新婚妻对夫君的依恋。

封岌道:“你在守孝,母亲又常年吃斋念佛闭门不出,母亲让你陪在身侧是再合理不过。”

他这是将寒酥留在老夫人身边的借口都准备得明明白白。

老夫人突然问:“你既在孝期,现在可以吃荤腥了吗?”

寒酥不得不转过身去,规矩答话:“回老夫人的话,已经不吃素了。”

老夫人又问:“桌上这些,可有忌口?”

“没有。”寒酥立刻回答。

封岌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对她说:“替我陪陪母亲。”

他转身出去了,寒酥还在品着他最后说的话与举止。亲密得不合适。别说隔着沈约呈的事和辈分,就算清清白白,无媒无聘就在长辈面前这般举止,属实不够体面。

寒酥搭在碗边的手下意识地用力,骨节轻凸有一点发白。

寒酥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块藕片。

她惊讶抬眸,有些受宠若惊地说:“多谢老夫人。”

老夫人道:“味道不错,你尝尝。”

寒酥咬了一口,惶惶不安的感觉让她根本品不出味道的好坏,便直接说:“味道很好。”

老夫人没再说什么,继续吃饭。寒酥也不再多话,小口吃了一点。待老夫人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寒酥立刻在同时规矩地放了筷。

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突然开口:“你不愿意跟嘉屹吧?”

寒酥目光躲闪,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封岌将她带过来,她一直都懵懵的,明显封岌今日的举动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有些无措。让她不知道这份欺瞒的尺度该到哪里。

老夫人好像也没觉得寒酥会回答,她紧接着又说了句:“嫌弃他也正常,都快能当你爹了。”

寒酥正要勾上面纱,听老夫人这话吓了一跳,手一抖,面纱重新掉落。

“不……不敢。”寒酥急忙摇头,“不敢嫌弃将军……”

老夫人瞥了寒酥一眼,道:“记得喝避子汤,婚前不要搞出孩子来。”

寒酥脸上一下子苍白,闷声称是。

虽知道老夫人这话说的很对,可她还是觉得有一点难堪。

穗娘在一旁瞧着寒酥神情,她笑笑,柔声劝老夫人:“您别吓着这孩子。”

老夫人道:“她要是个聪明的,就知道我说的话都是为她好。”

寒酥立刻起身,朝老夫人福礼,诚声:“老夫人好意,寒酥都懂。”

老夫人看着寒酥局促的模样,慢慢皱起眉,有一点犯难。

这十几年,她都是一个人深居浅出几乎不与人接触,这样的生活让她有一点茫然不知如何与陌生人打交道。

她看着寒酥,突然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婆母的情景。她抱着封岌跟在封旭身后,难堪地忍受着婆母的打量。那种担忧又羞窘的滋味儿,她一直忘不掉。

那时候婆母年轻,是个精干的妇人。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人上下打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瞧上去十分严厉。就在她快要忍受不了那种打量时,婆母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埋怨的口吻:“天冷。”

她握着那杯水,突然就掉了眼泪。

老夫人收起思绪,重新将目光落在寒酥身上。她略弯腰,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寒酥。

寒酥赶忙接过来。

老夫人已经起身,朝着里间走去。

穗娘朝寒酥使了个眼色,寒酥才跟进去。里屋檀香味儿更浓,摆着的两个牌位十分显眼。眼看着老夫人要在供奉的佛像前跪下,寒酥快步过去搀扶着她。

“嘉屹是真的喜欢你,我看得出来。”老夫人道。

寒酥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她抬眼望着供桌上佛像慈悲地笑着,心下一片茫然。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老夫人心里生出一种罕见的欣慰,慢慢填补着心间的空缺。她转了视线,望向封旭的牌位。如今儿子终于有了身边人,是不是距离她与封旭团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这十几年,她无一日不怀念他,无一日不渴望与他团聚。但愿真的有阴曹地府,但愿真的有转世姻缘,但愿真的还能再与他相见。

老夫人诵经时,寒酥在一旁陪着。过去好久,老夫人睁开眼睛看向她,让她回去。

寒酥规规矩矩地福身称是,这才往外走。她刚掀开门帘,撞见封岌正要迈进来。一帘之隔的距离,又因她突然掀开了帘子,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对方视线里。

寒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将军。”

“母亲在诵经?”封岌问。

“是。”

老夫人略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想午休了,你们都走吧。”

两个人离开云旭堂,寒酥有一点心不在焉。

“不高兴带你过来?”封岌主动问。

寒酥是有一点不高兴,可是她现在在扮演眷着他等他打仗回来成亲,她扮演的身份不能不高兴。她摇头,斟酌了用词:“只是太意外了。”

她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老夫人让您将谁请走?”

“圣上。”封岌回答得完全没有犹豫,仿若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她。

寒酥却愣住了,连脚步也停下来。

封岌亦停下脚步,侧转过身看向她眉眼里的惊愕,他笑笑,问:“想知道原因?”

寒酥觉得自己仿佛要听来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寒酥摇头。

“摘一支红梅吧。”封岌说,“送到我母亲那屋里去。”

寒酥回忆了一下,老夫人屋子里确实朴素单调。她转身环顾,朝一侧路边的一排梅树走过去,提裙踩上石头,伸手去折梅枝。

封岌看着她站在石头上垫着脚折梅枝的身影颤颤巍巍,好笑地摇了摇头。她怎么就没想到身边有他这么个高个的可以用?

“你慢些。”封岌走过去。

他话音刚落,寒酥握着折下的梅枝转过身来,脚下一滑,身子也趔趄了一下,歪腰朝下栽歪。封岌伸手去扶,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身。可是寒酥弯下腰胸口狠狠地砸在了封岌的脸上。

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在同时僵了一下。

寒酥隐约看见有人影晃动,她近乎慌乱地去推封岌,声音也是慌颤:“有人!”

封岌握住她的腰身,不紧不慢地将人从石头上扶下来,然后他才转身望过去。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穗娘。

穗娘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走过去道:“老夫人让我把这盒茶叶拿来给表姑娘。”

老夫人一个人久了,就连想对别人示好的方式都显得浅显直接,甚至有一点笨拙。

寒酥赶忙接过来,让穗娘转达了谢意,然后又将刚摘的梅枝交给穗娘。

待穗娘走了,封岌才问:“撞疼了吗?”

寒酥没答话,闷头走人。

封岌立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微疼的鼻梁。还有一捧香萦绕在他鼻息间。他对她总是克制许多,是看过不少,碰触她却很少,因为她不喜欢。封岌望着寒酥略显慌乱的背影,无奈地自语:“就不能演得真一些?”

不过他又很快笑了笑。

没关系。反正她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寒酥第二日一早去姨母身边请安时,才看见新妇。大郎带着新婚妻亲自去各房敬茶,两个人鲜红的衣袍十分显眼。不需要太多言语交流,他们两个只是偶尔互相望一眼,那种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的甜蜜感就会惹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大郎夫妇走了之后,寒酥让蒲英和兜兰带寒笙去衔山阁施针。她今日没有过去。原本她应该急着画完那幅给太后贺寿的山河图,可是今日却有更重要的事情――今日是祁山芙的生辰。

寒笙也心心念念想要去见祁山芙,可因为眼睛治疗一日停不得,只好将先前准备的礼物,让姐姐帮忙带过去。

寒酥再次与祁朔相见,两个人都很平静,好像曾经的议亲没有存在过。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至少在今日祁山芙的生辰日不该提。

只是寒酥与祁山芙笑闹时,祁朔会偏过脸来望着寒酥失神片刻。

在祁家用过午膳,祁山芙拉着寒酥出去闲逛,买了不少东西。祁朔跟在后面,落后六七步的距离,帮妹妹提着东西。

祁山芙拉着寒酥进了一家成衣店,她去小间换衣服,寒酥等在小间外面。

祁朔走到寒酥身边,声音很低:“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你被静鸣公主刁难。”

成衣店的门开着,外面人来人往。寒酥看着外面的人群,忍不住就会去想封岌有没有派人跟踪她?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与祁朔见面了?她还是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与他单独见面。

祁朔盯着寒酥,声音沙哑:“虽然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可我仍旧忍不住去奢想两个人坚定不移突破万难。”

寒酥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点恍惚。她转头望向祁朔,轻轻摇头,低声:“我不值得。”

很多事早已满目疮痍。

“怎么样,好不好看?”祁山芙换好新衣裳从小间出来,开心地转了个圈,裙摆也跟着飘起来。

寒酥弯眸:“很好看。”

寒酥傍晚才回去。她连衣服也没换,直接去衔山阁,那幅山河图需要赶工。

书房的门开着,落日发黄的光洒下来,洒在封岌身上。他坐在屏风下的藤椅里,一手支额,闭着眼睛。

寒酥放轻脚步走过去,有一点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见搭在他肩上的大氅滑落,她弯腰小心翼翼给他披好。

她不经意间望过去,惊觉封岌不知何时醒了,正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寒酥问:“将军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等你。”

寒酥沉默了片刻,从荷包中取出一枚扳指。她立在封岌面前弯腰,肩上的秀发滑落下来一些,堆在封岌的腿上。她无所觉,将扳指套在封岌的指上:“我瞧着别的老爷们都喜欢戴扳指呢。”

封岌瞥了一眼拇指上墨绿扳指,问:“别的老爷们?我很像你敬重的长辈?”

寒酥如实说:“您本来就是我长辈。”

封岌沉了脸,握住寒酥的腰,将人摁在腿上。寒酥急急轻推:“门还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