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云归陈十年

第57章 “你好狠心,阿云。你要……

楚云再醒来,已经是夜里。时值深秋,夜里本就气温低,他们待的地方还迎着风,楚云衣裳单薄,无意识瑟缩成一团,是被冷醒的。夜色沉沉,除了呼啸风声,再无别的声响。

楚云一愣,慌张直起身,唤了声:“闻盛……司徒……”

“怎么,你怕我死了?”闻盛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楚云一怔,见一道高大身影从暗处走出,直到停在她身前。他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楚云这才发现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她才不是怕他死了,她只是了解闻盛,毕竟他不会舍得让自己死在这里的,他还有自己的大业和割舍不下的权力。她也不想死,更不想认识那个司徒寒陪她一起死,所以她只能指望闻盛带他们离开这里。

闻盛在她身前蹲下,轻笑了声,只有隔得这么近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带了些嘲弄,大抵在嘲讽她。是,她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可这一刻,还是得依仗他。

闻盛在她身前坐下,背对着她,风大,她身子虚弱,倘若再受风寒,一定撑不到能走出去的那一天。他笑,只是在嘲弄自己。明知道她在利用自己,明知道的,但还是对她方才的那一点紧张感到欣喜。

楚云没说话,过了这么久,痛感已经减轻不少,至少在能够忍受的范围里。但别的感觉却无法忽视,饥饿、口渴、惶恐不安。

她吞咽一声,试图让自己忽视这一切,但腹中空空,已经让她觉得乏力。倘若再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他们都会死。

闻盛忽然出声:“早知如此,何必与他同生共死?”

楚云:“你这人……呵,卑鄙小人,还问这些?”倘若不是他偷袭司徒寒,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他果然从来都不会悔改,他永远是对的。

楚云强忍着怒意,转移自己注意力,问起司徒寒情况:“司徒怎么样了?”

闻盛道:“能怎么样?也许死了。”

他看过他的伤,死倒是不至于。

楚云又拔高音量:“你!你去看看他……你不能让他死。”但她没有任何把握,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倘若闻盛铁了心要杀了司徒寒,她没有任何办法。

闻盛仍旧背对着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虚,“倘若我不呢?你又能如何?你好像还不明白局势啊,阿云,现在是你们求着我。怎么?你又要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我?”

楚云默然不语。

片刻后,“我求你……”

“不许求我。”总为了别的男人求他。

闻盛长舒一口气,不再逗她:“放心吧,暂时死不了,倒是你自己,可能死得比他快。”他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只剩下猎猎风声。

楚云昏睡了一天,夜里便十分清醒,直到天快亮才重新睡过去。闻盛趁她睡下,去探了探情况。他将能拿到的藤条绑在身上,一点点往下探索,昨日已经探索过一段距离,今日继续,终于能见底。但他们能到的地方,距离崖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闻盛扫视一圈,瞥见一旁有一个能容纳一人落脚的凸出石头。待查探完,闻盛沿原路返回,还得想办法将他们俩一起带下去。他简直是在做菩萨,闻盛自嘲地笑了笑。

楚云还在原地睡着,和他离开时一样,只是很狼狈,嘴唇龟裂,面色苍白,瞧着虚弱至极。她已经两天未进水米,他们是男人,还勉强能撑住,但楚云一介弱女子,情况已经很不好。

闻盛犹豫片刻,将自己手腕磨开一道口子,贴在她唇瓣。鲜热的血沿着她嘴角流进去,楚云在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什么,抿了抿唇。

就连做梦也不想接受他的东西吗?可惜不行,他非要让她喝下去,非要让她活下去。闻盛轻捏住她下巴,让她喝下自己的血。没有吃的还能撑一撑,可没有水,人会死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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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醒来时又是夜里,闻盛仍旧坐在她身前,背影一如从前挺拔。她实在撑不住,意识已经有些恍惚,就这么盯着他背影许久,忽然想起从前的日子。她撑起身,喉咙竟意外地缓润了些,但还是干,她掩嘴忍不住的咳嗽。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烟灰色的云雾在远方萦绕着,楚云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说话都费劲,因此只是坐起身来,一言不发。

闻盛早听见动静,开口:“明日我会带你们离开。”

楚云抬头看他,不知说些什么。风吹得她忍不住地瑟缩,她蜷曲成一团,靠着石壁。

闻盛转过身,不由分说将她揽在怀里。

楚云推了一下,被闻盛怒斥:“你想死在这儿吗?”

楚云安静下来,默然没动,任由他将自己抱紧。他的怀抱还是一样温暖,楚云觉得奇怪,他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难道他连自己会不会手上也算计好了?

她脑子昏沉,很快睡过去。

闻盛垂眸,听见她规律的呼吸声,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第二日,楚云被问声叫醒,他要抱她下去,楚云不肯,坚持要他先救司徒寒。闻盛说他会救他,只是要先救她。

楚云信不过他:“不,你若是不先带他下去,我情愿和他一起死在这儿。”

闻盛脸色沉下去,他说的话是唬她的,现在的局势仍旧是她占据主导。他不得不妥协,因为他无法舍弃楚云。

“你好狠心,阿云。你要让我舍命救他。”

楚云面色不改,坚定得很。闻盛只好先将昏迷不醒的司徒寒带下去,有些麻烦,因为司徒寒动不了,最后那一段距离闻盛只能带他一起跳下,以自己身体做了些缓冲,将人扔在草地上。

闻盛折返,紧紧搂住楚云腰,带她一点一点下去。他也是个普通人,又不是神仙,这么多天水米未进,又来回折腾,早就体力不支。闻盛抓住藤条的手都有些颤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楚云手背。

楚云抬头,看着闻盛的脸,又很快地低下去。

藤条毕竟只是藤条,这么来回折腾也支撑不住,在快要抵达的时候,藤条忽然断裂,楚云惊呼一声,与他一起下坠。落地之时,她不由得闭上眼,想象之中的疼痛却没带来,只是有些温热的液体喷洒在脸颊。

楚云讷讷睁眼,看见闻盛嘴角一抹鲜红,不止嘴角,他身后的地上也是一大滩血。

他眼神迷离地看了楚云一眼,似乎是喟叹了声,而后便昏了过去。

楚云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唤了声:“闻盛。”

闻盛没回应她,她后知后觉从他身上爬起,探了探他鼻息,松了口气。一抬头,看见了一旁的司徒寒。

他们两个人同时失踪,又在两国边境,定然会有两拨人来找。无论是谁的人先找到,另一个人都势必要遭殃。楚云腿上还带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坠崖第一天,大渝与大平已经派人四处搜索,但这崖底到底是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因而一时没有线索。楚云正着急着,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她心中一凛,回头,又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砍柴的大哥。

楚云回过神来,朝着林子里的人喊道:“大哥……”

那大哥迷惑片刻,才循声而来。

“这……这……”砍柴人惊慌失措,还以为躺着的两个都是尸体。

楚云连忙编了个借口,只说他们是兄妹三人,一时失足跌落,受了重伤,请他帮助,有重金酬谢。她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便从闻盛身上扒拉了个上好的玉坠子给砍柴人。

砍柴人虽将信将疑,但还是为了钱妥协。他自己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解释:“大妹子,我也不是贪这点钱,实在是世道艰难,没有钱难以安生呐,现在那些米面粮食都贵得吓人,我们一家饭都快吃不起了。”

楚云垂下眼,嗯了声。

她知道。

砍柴大哥一个人没办法一次带他们三个人离开,本想先带楚云离开,楚云怕闻盛忽然醒来,和司徒寒二人待在一起不安全,还是让他先把闻盛给带走了。没想到前脚那砍柴大哥刚走,后脚大渝的军队便找了过来,见司徒寒与楚云都还活着,一时欣喜。

“楚姑娘,您与陛下一倒回去吧?”

楚云摇头,沉默片刻道:“你们带他离开吧,至于我,自有我的去处。”倘若不是她,这仗也不可能一直没停过,大渝的兵士多多少少听过她的传闻,听她这么说,对视一眼。

“那……楚姑娘保重。”

那些人又问起闻盛踪迹,楚云只道不知,她睁眼就只见她自己和司徒寒。他们并未怀疑,带司徒寒离开。

楚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还不太放心,怕有人监视着她,只好拖着伤腿往刚才那大哥离开的方向走。她走得很慢,砍柴大哥折返回来的时候,楚云正靠着树干难受。

砍柴大哥疑惑:“大妹子,你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楚云叹了声,果然一个谎言总是要无数个谎言来圆的,她又不知道怎么交代司徒寒不见的事,只好说:“我那……死了,他忽然就失去了呼吸,我……”

她故作伤心,大哥淳朴,倒也没有怀疑,只是让她节哀顺变,又问需不需要让他下葬。

楚云摇头:“罢了吧,这世道难,就不搞那些仪式,就让他回归自然吧。”

大哥跟着叹气,对“世道艰难”几个字感同身受,蹲下将楚云背起,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