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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夕阳无限好

始料未及, 余玖的手被他握着,怔怔望着他,眸中渐渐欣喜, 满脑袋蒙上浓浓的无措。

她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秒的眼神, 他尽收眼底。她没有丝毫厌恶, 没有失望,亦没有嫌弃。

只有愉悦, 只有茫然,满眼都是他。

我要当妈妈了?

她坐起身,手挠着头,将碎发抓到脑后,一时无言, 却喜得像个傻子。

不对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说, 应该是“爸爸”。

我要当“爸爸”了?

“什么时候,你,你怎么不早说……”她慌乱地给他塞好被子,生怕他着凉, “都这个点了……快睡觉, 怎么能熬到这么晚呢。”

江微尘眼见她手忙脚乱,幸福地嗤笑出声:“阿玖……开心吗?”

“开心,开心!”

她钻进被窝搂住他,要把他揉进怀里, 馥馥的心窝甜:“我会好好照顾你, 再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有阿玖在我身边,就够了。”

……

那日, 飞蝴来到云华殿,本是想同他说长岭之事,将五毒教情况告诉他,兰因絮果,好让他心里有数,也不至于闷头闷脑地忧虑。

他本随意把脉,想着开点调理的药。

把着把着,脸色骤变,瞠然失色。

“怎么了?”那时的江微尘毫无生气,他已几天未曾好好吃饭,怅惘的心在高处飘飘悠悠,怎能寻常过活。

怀疑自己把错了,飞蝴复又在裤子上擦擦手心的汗,集中精力把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

“你,你与余玖圆房了吗?”

忽被问及,江微尘收回手,泪下三钵头:“难道……”

“你有身孕了。”他郑重言说,连忙提笔开方子,“你真是胡来!有身孕了都不晓得么?没来葵水都没发觉么?真真是个傻子!你须得好好吃饭了!我开的药,你必须每天都吃!还有……你要怎么办?堂堂女帝……你要怎么掩人耳目?”

飞蝴大串的牢骚,他一字未听进去,只悠悠起身,轻抚小腹,欣喜极了:“我有孩子了……我有和阿玖的孩子了……”

双手合十,飞蝴做祷告状:“是是是,算我求求你,好好吃饭吧!”

对,好好吃饭。

他要他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他要等她,等她回来告诉她,我们有孩子了。

“你快坐下,听着,从今天起,要注意饮食,要有充足的睡眠……”

自此,江微尘虽担忧余玖,然心里有了为人父的责任感,便不能糟蹋作践身子。他开始好好吃饭,就算睡不着,也要早起早睡,不能因自己伤害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果。

他必须,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

一早醒来,身边空空无人,寝室周围空空无也。

“阿玖?”

生怕是自己做了一场美梦,他即刻清醒慌忙起身,光脚下床在云华殿正厅寻找余玖的踪影。

余玖正与飞蝴立于殿中,问他注意事项,细心地一一记在脑海,疯狂询问细节问题。

“天哪,你真的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吗?这你都不知道?”飞蝴几番白眼,回答得头疼,“他醒了。”

回首望见没穿鞋跑出来的江微尘,她连忙迎上去,一把将他抱起:“傻瓜,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我,我以为……”

她让他乖乖坐在床上,为他穿鞋:“我在与飞蝴说你的事呢,放心,我在呢。”

让他捏她的脸,她笑得绚烂。

心头酸楚,他一个跳跃蹦到她身上熊抱住她,脸埋在她的发间:“你可不准再离开我一步了。”

“好,我答应你。”

飞蝴狂怒:“喂,你们当我不存在是吧!”

今日不上朝了,但琼芜忙碌,飞蝴只能替他当个跑腿的,去鲁王府将江萧芸叫到云华殿。

“飞蝴太医?”吹雪迎上稀客,一头雾水,“您怎么来了?”

“我找你们家王女。”

“咳咳,她如今甚忙,”吹雪难以启齿地挠挠头,“我带您去院子里见她吧。”

鲁王府清幽朴素,着实出乎飞蝴意料之外,原以为会是香车宝马、满韵萧萧之地。他紧着吹雪弯弯绕绕,终来到院内。

时值冬日,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除了梅花纷纷凋零,独有梅香忍冬,尚且飘馨。院子内放了个小木床,是个婴儿床。

李月婵于床内哭闹,时年呆坐一旁,江萧芸坐着满面怔然,手里拿着尿布,不知从哪儿下手。

“你们在做什么呢?”他凑上前去,无奈接过她手中尿布,“噗嗤,十全十美的鲁王殿下也有不擅长的?”

若论逗小孩,飞蝴可算有一套,想当初这小家伙刚出她爹爹肚子便是他一直照顾着,可不认生。

他来了,她不哭不闹,乖乖给他换尿布,还咯咯咯地笑。

江萧芸欣慰地望着这一幕,心底一泓碧澜荡漾开来,抬眸莞尔:“飞蝴怎么来了?”

忽被她叫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没谱,连忙解释:“陛下召见你,琼芜太忙了,我来传个口信。”

不敢看她,他七上八下地,小心肝随时咯噔着要蹦出来。

这家伙对谁说话都这么柔的么?江湖上可没这么温柔的女人……

“好,月婵要带过去么?”

“嗯,带过去。余玖答应了冷冥夫妇要照顾她。”

“好……”她忽有些落寞,“不如……就让她待在我这儿吧?”

“待在你这儿?”飞蝴忍不住怼她,“你连尿布都换不好呐。”

她从容温柔,眉眼如山水娟秀,轻盈缥缈的声音如风拂过的丝绸在空中飘舞:“那飞蝴经常来我这儿好了,帮我一起照顾月婵。”

这什么鬼话???

飞蝴后退一步,禁不住她如此淡然说出这句话,满面桃花色:“我,我是个男子!天天到你这鲁王府作甚?!”

“无妨,我聘请你照顾月婵。”她谈吐澹然,坦荡极了,仿佛是件顺其自然的事,可顺得是哪门子自然啊。

这家伙,满面笑意,大方礼貌,你还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反驳她。但凡你凶一点,好似你没理。

看鬼一样看她,他眼瞅着江萧芸轻勾月婵的小手,微微摇晃:“你看她多喜欢你,你一来她笑得如此开心。”

李月婵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咿咿呀呀笑着要他抱。

好可爱……

轻咳一声,他算是投降:“好吧,那我就勉强答应吧。”

“这个给你。”

一串钥匙忽然飞到他手上,他复满脸惊诧:“这是什么?”

“以后你从侧门来就好了,随意进出。”

“哦……嗯???”好像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再次后退一步,伸手捂着脸。

这家伙!

在给他挖坑?!

“时年,麻烦你留下来照顾月婵了。”江萧芸直起上身,伸手莞尔礼貌让他先行,“我们走吧。”

余玖不晓得飞蝴在生什么气,只知道他回云华殿后,怎么也不正眼瞧江萧芸一眼,目光像是能自动拐弯似的,总与她有什么隔阂。

难不成这两人关系不好?

萧芸那样温柔如水的人,也有和别人关系不好的时候?

人间迷惑……

“我有一个办法。”林海音满脸的红疹,也亏她来云华殿后这么长时间没挠过一次,“过几个月差不多天热了,咱们就以皇君有孕为由,迁至南城的凤栖宫中修养,带上海茗。按照来年惯例,届时奏折照样批阅,只不过不上朝了,凡事启奏即可。到时候孩子出生,飞蝴接生,冠以海茗名下,这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嗯。”江萧芸点头表示赞同,“我行动不便,就――”

她不去?灵光一闪,飞蝴反击般连忙抢在她面前说:“正好我研制了新药,届时可以试着帮鲁王殿下医治医治。”

唇角微微上扬,她忽笑得明媚,开了花一般:“那我也去吧。”

嗯?这家伙怎么又高兴了?

不明所以,飞蝴捏着下巴思考,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猜不透她令他浑身难受,隔靴搔痒一般。

氛围诡异,余玖轻咳一声,朝江微尘挑了挑眉。

他轻笑道:“大家都去吧?”

“我去,我定要去。”林海音猛地站起来,鼻翼翕动着,可怜巴巴的模样,“说实话,我在渊都待不下去了。”

原来,自上次男儿节晚宴林海音酒洒之事,江萧康与林海音就结下了梁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海音今年也已22岁,在女尊国这个年纪,早应有夫有郎,然林家几番下聘渊都名门,都被对方言辞拒绝。

只因江萧康从中作梗,立誓要让林海音娶不到夫郎。

好惨……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那小恶魔……

“海音,别气馁,殿下那是喜欢你的表现。”余玖戏谑安慰道。

“喜欢我?”

回去路上,林海音左思右想,琢磨一路不得其理。待她经过御花园,又瞅见那小小身影。

江萧康今年正直豆蔻年华,尚孩子气得很。远远望见她,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偏偏大摇大摆停在她面前。他见了她一脸的红疹,颇为满意:“林将军又被皇姊召见啦?”

“见过长皇子殿下。”心里苦闷,想到余玖的话,她一个粗人,直来直往,便大胆说了,“殿下,若是殿下喜欢海音才几次三番不屈不挠地斩断海音的姻缘,那海音斗胆,殿下不如去求陛下赐个圣旨,赐婚你我算了。”

这家伙脑子被门夹了?

闻言,江萧康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不轻,小萝卜手着她鼻子发抖:“你,你在胡说什么?!谁喜欢你了?!”

以为他恼羞成怒,觉得余玖说得果然没错,林海音忽有骨气起来,挺直腰板,鼻孔视他:“殿下何必口是心非,若非喜欢我,日日缠着海音作甚?”

“你!放肆!”气得泪珠儿圆滚滚落下,江萧康急地直跺脚,“就算只能嫁给山野村妇白痴矮人断胳膊断腿八旬老太,我江萧康也不要嫁给你!”

“不嫁就算!”林海音也是个有脾气的,她气哄哄拔腿就走,没走两步复回头行礼,“海音还有事,先行回了!”

“你!”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江萧康哇哇哭了起来,“我要告诉皇姊你欺负我!我要让她罚你!”

“长皇子请便!”

“林海音!!!”

自此,江萧康与林海音,方算是安分了些。

听闻皇君有孕了夏日要去南城修养,那林海音也会作为贴身护卫跟过去,他心头不甘,便风风火火冲到云华殿,撒娇央求江微尘允他一同前往。

江微尘欣然同意,他的心头遂瞟过一片黑云。

林海音!你等着!

哼,这奇耻大辱,本宫要奉还给你!

回春踪阁路上,他小手一路捣鼓着,把周边的小草儿拔了个便,全程嘀嘀咕咕念念有词:“都是林海音,都是林海音,我拔了你的根!断了你的茎!”

“我们收到了大漠来的贺信。”这日,打开一封皮纸书信,江微尘通读一遍,颇为震惊,“且不说,她们是如何得知皇君有孕了,竟还寄来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余玖坐到他身旁凑上去,入眼是一幅画,亦是人像,与月城医馆奶奶临走前送的那幅画像出自一人之手。

“哦?”余玖接过那画像,千般思量,遂有了想法。

亲手画画像的女帝,叫莫宁?

原来如此……

“阿玖?”手在她面前上下挥舞,方将她从思绪中叫醒,“你喜欢这画?画得有些丑……”

“喜欢,阿尘送给我吧?”

“好。对了,萧芸想赡养月婵,她,他方蹑手蹑脚上殿,在她耳边道:“越丞相告老还乡了。”

越旭自余玖走后,觉得自己“使命”已成,又因被江微尘强行放了好久的假,觉得一生也就如此再无他念,便辞官而去。

她压低声音吩咐:“赏些银子,再赏个宅院安排了吧,若她非要还乡,命一队人马护送,好歹也是个三朝老臣,为海国奉献了大半辈子不容易。”

“是。”

琼芜抬头,只瞅见堂堂陛下脸搭在她肩上,眼看着要滑下来。

余玖轻轻一拨,给他摆正,朝琼芜挥挥手:“下去吧。”

“是。”

诧异地走出天云殿,他真心怀疑殿上那个还是陛下吗?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人有了心爱的人,便如此放肆了?也没见哪家夫郎和自家妻主如此,想不通……

白日殿内清梦一场,回到了竹明轩的幽幽日子。

拨开烟岚雾霭,回看那些年,她们尚且年幼,已然心心相惜。

但这场烟云大梦里,没有余玖。

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生命中不再有余玖的出现。衡王之乱后,他木然回到海国,提线木偶一般被安排上位,孤独了一生。

泱泱半百郁郁过,荒烟蔓草了此生。

一水隔尘,阅遍那个“江微尘”的数十载光阴,他怅然若失,只固执地在每一个记忆片段里,寻找余玖的踪迹。

惊醒时,已是一身冷汗。

“阿玖?”他呼唤那个人,此时他正睡于床上,周边无人。

“阿玖,你在哪?”

匆匆穿了鞋子,连忙跑到殿内,他差点儿踉跄摔倒。

殿内空无一人,好似梦成了真。香炉的檀烟袅绕在云华殿,没有另外的气息。

拢一拢寒肩,缩身于黑暗中,心头漫上恐慌。

自孕后,不知是不是孩子的缘故,他一旦患得患失起来就过分焦虑。

衣服也不披,单薄地冲出云华殿,他抓住琼芜质问:“阿玖呢?”

琼芜起先一愣,遂指着后院:“她在――”

话还没说完,江微尘就仓皇飞奔而去。

左弯右绕来到云华殿后的院子,夕阳下,那个人身上洒了一片金粉,暖洋洋的,梨花般白净的面颊透亮。

“阿玖?”

余玖听到唤,回首瞥见瑟瑟发抖的江微尘。

“你醒啦。怎么不套个衣服再出来?”脱下外套为他披上,她温热的指尖顺着他的肩膀向下,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觉得院子空了些,奏折批好了没什么事干,就来种点儿东西。我还发现了许多小虫呢――”

不顾一切,他倏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呼出的气一团一团。不敢想象,没有她,他会如何过这些年。

梦里的自己,那么悲凉可怜,孤影寂寞。

他好害怕那才是真的,眼前一切都是虚幻。

手环上他的背,她温柔地安抚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玖,我要确定你在,确定你是真的……”

“我是真的,我在。”她低下头,于他颈边吮出一抹桃花色。

呼吸渐渐平稳,她身上温存袭人的花气萦绕着他,春天般温润和暖。

知道他担忧,她捧起他的脸正视他,一字一句,郑重道:“阿尘,我以前住的地方,人们若是表示要长久在一起,一生不离不弃,会准备一样东西送给心爱的人,在成婚之日互相交换,永结同心。”

毫无征兆地,她忽簌簌单膝跪下,拿出一枚十份漂亮的玉戒指:“回来以后,我就在想……我们虽然不能以真名相嫁娶,但是我们该有的一个也不能少呀。所以,我决定向你求婚。”

求婚?他茫然望着她,只见她举起戒指,与他的目光相接。

那一刹那,整个世界仅有她们二人。天边的丹阳照来一束朱光,烁通万里,连接二人的心。

“天地见证,花草做仪。江微尘,你是否愿意,与我成为夫妻。从此风卷云舒,鹣鲽不离。余当作磐石,君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是否愿意?

她问他,是否愿意,与她结为夫妻?

感动化到心坎里去,他没有哭,一颗悬着的心被她的情护得牢牢地,陡然安顿下来。

“我愿意。”

她的笑,清如露珠,灿若霞光。轻捧他的手,为他戴上那枚戒指,令他动容。

她们的爱,与玉同恒。

“你看!”她猛然起身,炫耀一般显出手上的另一枚,“这是对戒喔!从此你我就是夫妻,海誓山盟不离不弃。这戒指,只要不摘,只要还在你手上,就证明我们的爱,天地不移。”

他的焦虑,一度磨人得很。飞蝴、琼芜都拿他没办法,甚至烦了他。

然阿玖每次面对他,都能温柔以待,都用心安抚让他放心。安全感不够,她再给,花满心智慧,用满腔爱意去填满他心头的空缺。

从此,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千言万语,凝成最直白的情语。他望进她的眼波,将身上她的外衣裹得紧紧地。

夕阳下,他笑靥如霞:“阿玖,我好爱你……真的真的,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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