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txt

11.她的世界

“我可没那么好福气姓周。”

和西苑一样,周家老宅建在闹市中心,嚣张至极。

柏威夏这个小小的地方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黑市生意,在周氏一族人没有把生意重心放到暹粒之前,这里是周家的王国。

周家人尊崇中华文化,虽然离开中华大地几近百年,但依旧认为人要落叶归根,不能数典忘祖。

周辞清也十分认同这一点,每年清明重阳就回来拜拜祖宗,也当度个假。

老宅是个两路五进院落,只允许家主这一支人入住,所以平日只有几个老人在,偌大的宅院里全是静谧与厚重。

“阮小姐。”

早早在门前等候的老管家对走上台阶的阮语微微欠身,不卑不亢,老派十足,就像这座百年大宅,阴沉暗哑。

阮语最怕这种氛围。

老宅里都是老派作风,阶级尊卑看得极重,连佣人都是一代代往下传的,十足一个微缩的封建社会。

作为一个没有名分的外人,阮语是不受待见的。周辞清不在的时候,老管家还会对她翻白眼,觉得她这只癞高攀了他们周家,是一个污点。

就像现在,哪怕毕恭毕敬地对她鞠躬,眼里的轻视一点也不收敛,生怕她不能感觉到这里的傲慢和怠慢。

阮语懒得跟他计较,起码她不甘于被囿在这高门大户中,她有自己的世界。

宋毓瑶比她先到柏威夏,在车上的时候,她就收到一张柏威夏寺入口的照片。

照片里也是她世界的某一个入口,而她在那个世界里,是英雄的存在。

周辞清不在场时,餐食远达不到讲究二字,前菜和六道主菜一次性上完,管家便和其他几个佣人退到一边等候。

这几年阮语早就习惯吃饭时有人在旁边看着,看向对面两位客人,刘工虽然见过这种阵仗,但还不能适应,动作生硬地夹着菜。

而坐在他旁边的许时风离台三尺,坐姿端正地拿着碗,没有半点不适感。

看来吴观山又傍上了个大户人家。

阮语借吞咽的动作掩饰嘴角一抹嘲讽,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房间换身衣服,三点钟我们在一进的门厅集合出发。”

一走出饭厅,阮语往左拐进抄手廊,拿出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一亮,上面全是宋毓瑶发来的短信,最后一条来自三分钟前。

“我们准备进山,你的对讲机在停车场卖冰箱贴的黄衫小朋友身上,回见。”

进山之后没信号,分散后只能靠对讲机联系。

主卧在第五进的二楼正房,阮语攀着木扶手快步上楼,把木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离三点钟还有一个多小时,回到房间的阮语反手关门,落下两道门栓,快步走到床边拿起背包,抖出里面的平板电脑。

雨林里虽然没有手机信号,但宋毓瑶身上带着一个定位系统,只要有卫星信号,阮语就能在电脑上看到宋毓瑶的位置。

软件只准内部使用,除了定位还能紧急联系,而宋毓瑶给她开的权限是可见全组织成员,所以哪怕是在私人电脑上,阮语也是用一次才安装一次,用完立刻卸载删除。

三十秒时间,双马尾小女孩形状的软件图标从暗变亮,她点开图标,从人员列表里点进宋毓瑶的页面,一个蓝色的坐标点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前进。

热带雨林里各种植物丛生,虬龙状的树根延绵向四周,缠绕的藤蔓铺天盖地,与高大的乔木相约遮天蔽日,渺小的人类在里面可谓寸步难行。

阮语将地图往一点钟方向拉,一路拉到屏幕尽头拉才看到宋毓瑶说可疑的那个空缺位。

如果纳猜没有撒谎,那披拉手下的两队人马在三天后才会到这里交人,而她和宋毓瑶就趁着这几天寻找他们碰头交货的地方。

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一个成年人进雨林一趟,确认那里到底是不是窝藏的地点。

ngo没有执法权力,宋毓瑶只能和国际刑警合作。

组织负责除抓捕之外所有工作,包括调查和善后。而调查的部分也分两组,一组叫explore,探索队,负责找寻目标。

另一组叫rescue,解救队,负责和国际刑警一同行动,解救被贩卖女性;

因为要直面罪犯,有可能受伤甚至是遭到报复,危险性要高于探索队,所以那一组的成员身手都要比一般人高得多。

确认宋毓瑶一行人的方向无误,阮语关掉软件,起身走到床边,将藏在床褥底下的匕首拿出插到腰后。

她不是解救队的成员,但她比解救队的人更危险。因为一旦暴露身份,会报复她的不止犯罪集团,还有周辞清。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人有二心,无论于他是否有害。

所以哪怕行动再安全,阮语身上也要带着匕首――如果有人认出自己,杀无赦。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她的生存原则。虽然泯灭人性,总好过被人泯灭。

一个小时后,地图上的蓝色坐标终于停了下来。阮语卸载软件,紧了紧高高竖起的马尾,披上和裤子同色的短外套出门下楼。

客房在第四进,从抄手游廊走过的时候,阮语转头看了对面一眼,两个房间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人在。

闲庭信步穿过宝瓶门,阮语灵敏地听到刘工那把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时风,你本科的论文研究的是徽派建筑吧?瞧瞧这四水归堂如何。”

周家原是贵族世家,举家下迁南洋,自然富贵逼人。

老宅是周老太爷亲自督工修建的,每一进都是不同派别的建筑,在这五进院落里能看到融合了中国南北宅院的各种特色建筑,而第三进正是徽派的四水归堂设计。

老太爷到底是北方人,相比于精致,他更喜欢雄浑大气。宅子的四水归堂并没有做成普通民居的模样,没有二层楼房,天井开阔,飞檐淌下的雨水只会流进院子四侧的露天水渠,然后汇入中央的荷花池塘。

池塘上有斜穿而过的汀步,许时风站在上面,左边是亭亭玉立的粉荷,右侧是形态各异的太湖石,轻风吹送来忽浓忽淡的荷香,仿佛置身江南。

他的故乡。

“这四水归堂并没太多徽派的特点,主人应该只是想用它「水聚天心」的风水格局。”

中国人以水为财,水聚在穴居前叫水聚天心,以保家中有千年不散之财。

许时风目光望向西路园林假山上的木结构凉亭:“周家果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竟然能请到香山帮的人到这里修建大宅。”

刘工彻底被他折服,竖起大拇指:“果然年轻有为,我得问过这里的老管家敢肯定这里是香山帮的手笔,你竟然一看就知道。”

“这里的确没什么香山帮的特点,更多的应该是主人的意愿。要不是我在父亲朋友家看过那个亭子的草图,我也不敢肯定。”

阮语探出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你们家和香山帮传人是世交?”刘工哈哈大笑,“那你的硕士论文我可要保留点意见了。”

许时风也跟着羞赧一笑,他的论文题目正是关于香山帮技艺的研究。

隔墙一侧,阮语的表情彻底沉下去。

她没有猜错,吴观山的确又傍上了一座大金山,而且这座大金山还能被他使唤,这关系得缠绕多深?

不过也好,这就更加坚定了她想法――她要策反许时风,让他成为插进吴观山心脏的一把刀。

身处黑暗,更能看清光明的模样,阮语看不清黑暗深处的人的内心,但可以看到站在光明之处的内心。

同样是大富大贵之家,但许家和周家不同。许时风家庭将他保护得很好,他善良单纯,涉世未深,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黑暗,认为世界黑白分明,公平正义。

这种人,哪怕没有爱情的加成,骗起来也易如反掌。

揉了揉皱得僵硬的脸蛋,阮语从阴暗处走出,跨过门槛,笑容又如艳阳璀璨。

“聊什么呢,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

刘工还沉浸在刚才的玩笑里,毫无遮拦脱口而出:“在说你这宅子漂亮呢。”

说完他心里一咯噔,立刻后悔――玩笑开大了。

果然,阮语眉间的喜色沉了沉,自嘲般轻呵:“我可没那么好福气姓周。”

其实阮语并不生气,更不想有那个福气要姓周,但她想给许时风表达出一个意思――她和周辞清并非表面上那般融洽。

不然戏怎么唱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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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