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绿药讲什么

第77章

寒酥愣了一下。她望向封岌的目光挪开,明显有一时的躲闪。她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后习惯性地整理了下裙摆,说:“我这就去了。”

她步履款款地往外走,经过封岌身侧的时候却明显加快了一点脚步。

封岌立而不动,略侧眼望着寒酥的裙角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他朝书案走过去,于其后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

他上半身略向后仰,靠着椅背,神态颇有几分悠闲地默读着摊开在掌心的文章。

这张纸上所书正是寒酥写的那篇对他的赞词。

他让人抄录了一份,今早已经读过六次。

长舟从外面进来,瞥一眼就知封岌在看什么,毕竟封岌正是吩咐他去要了那篇赞词。这……长舟就有些不懂了。表姑娘确实有文采,文章写得好。可以将军的名望,这些年听过太多歌颂赞扬。翻来覆去也就那些词,他早该听腻了才是。这就因为写的人不一样,态度就转得这么突兀?长舟既理解又不理解。

他垂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恭敬禀话:“将军,北齐的使臣到了京城。带着他们的公主,有和亲之意。”

封岌唇畔的笑意立消。

“还有一件事。”长舟道,“殷蔷也来了京城。”

封岌略诧异。据他所知,殷蔷在北齐也是主战派,别看是个女郎,却是个嗜血的,她该留在北齐边地,不该轻易入大荆的京都。

“带着她的红缨军?”封岌问。

长舟摇头:“没有。”

封岌思索了片刻,立刻了然。半晌,他自语般道:“可惜了。”

寒酥进了宫,被宫人引路带去考核的地方。寒酥不是第一个到的,屋内已经坐了五六个妇人。寒酥端正入了座,先到的几个妇人上下打量着,颇为意外她这般年轻。

过了一会儿,又到了两位妇人。如此,一共八个人就到齐了。

小太监捧着空白画卷一一送到书案上,细着嗓子说道:“这第一考,画的是仙境。”

另一个小太监在香炉里插上一支粗香,清雅的香气需要一点时间才会慢慢漾开。

仙境?

画景画人物皆常见,可谁也没见过仙境啊!这如何绘画?听这小太监的意思,这还只是第一考,第一考就这么难?

在座的几位妇人都有些犯难,一边思量着,一边陆续拿起了画笔。

寒酥觉得这一题确实有难度,不仅考验画工,还要考验画师的想法。其他人都开始作画,唯她还端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头绪。

身在困境里的人要如何想象仙人们居住的地方?

即使再身在卑微地,心中也当有仙境。

寒酥唇畔悄然浮现一抹笑,挽袖提笔。

一幅幅仙境妙景图陆续完工。管事太监令小太监小心翼翼将画完的画卷收起来。

寒酥不是第一个画完,也不是最后一个。

小太监收到她这里,瞧见她与旁人的仙境完全不同的画作,不由愣了一下。

等最后一个人也完成了作品,被小太监收上去。管事太监客客气气地说:“还请几位先生移步,往花园去参加第二考,也是最后一考。”

寒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新鲜的称呼――先生。

管事太监将几个人引去花园,道:“烦请几位先生在这里等候片刻。”

他说完这话,便带着小太监及刚收上来的仙境画卷,走了。

几位妇人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人过来,不由面面相觑,又隐约猜到了这第二题是什么。

又过了一阵子,远处有宫人簇拥的步辇这往这边来。候在花园里的这几个人都正色起来。

寒酥望了一眼,看见一片鲜艳的颜色,心道自己没猜错。给公主当老师,这第二题恐怕是公主的眼缘。

封岌事先告诉过她,这次是给元敏和元慧两位公主聘师。这两位公主一个十三,一个八岁。

此时乘着步辇过来的,正是这两位公主。

寒酥和旁人一起毕恭毕敬地向两位公主行礼。

“免礼。”

元敏公主话音刚落,寒酥直起身时恰好听见一声软糯的哈欠声。

元敏公主弯眸看向身边的妹妹,笑话她:“又瞌睡,还没上课呢就瞌睡。”

元慧哼哼了一声,小手轻拍了一下,悦声:“快选人呐!”

她从步辇上跑下来,直接跑进八个人中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挑一个慈眉善目的。

她一下子被寒酥脸上的红梅吸引了目光,她娇娇地抬着小下巴,问:“你为什么要在脸上画梅花?这是今春新时兴的妆容吗?”

“回公主的话,民女脸上有疤痕,作画镶着免惊了殿下。”

元慧公主“咦”了一声,道:“可否蹲下来让我瞧一瞧?”

寒酥依言。

元慧公主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待瞧清了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小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喃喃:“真的有好粗的疤哦。”

“元慧。”元敏公主朝她招手,将妹妹招到身边,她微笑着看向几位女先生,闲谈般问了几个问题。与书画无关,只让众人报了家门。

这第二考,很快结束。

结果今日却是没出。

寒酥的那幅仙境图,画的并非仙境。如此来画有些大胆。待结束了考核,回去的马车上,寒酥心里才有一点忐忑。不知道收上去的仙境图要送到什么面前品鉴。

不过寒酥虽然忐忑,只是放在心里,面上仍然从容淡然。一旁的翠微却急得不行。寒酥一个人进宫,侍女不可跟随。翠微在宫门外等了许久,急得团团转,待见寒酥出来,她立马迎上去询问,得知今日不出结果,她更是急切。

她不知道第几次嘟囔:“怎么就不能给个痛快呢!娘子,您有把握的对吧?”

寒酥对她微笑,宽慰:“今日去的几位先生各有所长,能不能中选就看缘分了。能选中是好事,没被选中,也有在宫外赚钱的自由。”

翠微想想也是,她点点头,道:“宫里规矩多得吓人!反正……不管有没有选中都是好事!”

她冲寒酥笑,笑得傻乎乎。

马车拐歪时,寒酥轻挑垂帘,从窗口往外望去,巍峨的皇宫已经有些距离了。

她是希望被选中的。

一,这是拿皇家俸禄的差事,这是会被公主称“先生”的差事,无人不心动。

二,这是她接近皇贵妃的机会。

正如她先前所想,若要除掉汪文康有两条路,一从他自身入手,二是从皇贵妃入手。毕竟汪文康之所以如此嚣张,全是因为皇贵妃。

寒酥轻轻蹙眉。

原先分析时,认为皇贵妃是汪文康嚣张气焰的源头,扳倒皇贵妃才能一劳永逸。可别说扳倒皇贵妃,就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而如今竟真的有机会进宫接近……

不过寒酥也十分清楚,这事情太危险。若非十全周密的计划,她绝不敢冒险。若有一个闪失,不仅她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身边许多人性命。

回家前,寒酥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带给妹妹。

寒笙最近练字少了,反而是花更多的时间捧着她的笛子吹奏。见她疏于功课,寒酥有一点想督促,可见她捧着笛子喜欢得紧,又想到最近她日日要扎针挨疼,终究是不忍心对她要求太严苛。

寒酥刚将糖葫芦递给妹妹,三夫人那边就来了人请她过去说话。

“慢慢吃。等姐姐从姨母那里回来再带你去施针。”寒酥习惯性地屈起食指轻刮一下妹妹的鼻梁。

寒酥到三夫人屋子时,封朗月和封锦茵都在。她们两个坐在一起,正在看三夫人修一个手鞠。这手鞠原是三夫人前年做来给封锦茵玩的,不小心被封珞弄坏了,她们两个跑过来找三夫人修补。

三夫人抬眼对寒酥笑,朝她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询问:“如何?”

封朗月和封锦茵也都竖起耳朵来,想知道寒酥今日进宫的结果。

“只是交上去一幅画,还没有出结果。”寒酥道。

“那可说什么时候有结果?”三夫人追问。

寒酥摇头:“没说。”

三夫人“哦”了一声,压下心里的着急,故意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道:“不急,慢慢等消息吧。”

寒酥轻嗯了一声,微笑着说:“同去的几位先生都很厉害,反正我也已经尽力了,若没选上也不算什么憾事。”

“这么想很好。”三夫人点头笑道。

三夫人令人拿了鲜果,然后不怎么说话,继续修补着手鞠。反正还没到该带妹妹去治疗的时辰,寒酥也没走,陪在姨母身边看她修补。

寒酥抬眼,目光温柔地望着姨母。她很喜欢看姨母做这些针线活,姨母垂眸专注的侧脸有几分母亲的影子。

她望着姨母,恍惚间想到以前扑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光。

寒酥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忍下不合时宜的酸湿,抿唇而笑。

“对了,我听二哥哥说北齐人送了个公主来和亲。”封朗月说。她又紧接着问:“那咱们也要出一个公主到北齐去吗?”

封锦茵完全不懂这些事情,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三夫人。

三夫人叹了口气,道:“说不好。这得看上面那些官老爷们的意思。”

寒酥向来不赞赏和亲这事,表达两国友谊非要牺牲一个公主吗?更何况寒酥并不希望大荆与北齐议和。

但凡家中有人亡于北齐人之手,谁又愿意议和呢?

“我还听说一件事……”封朗月突然压低了声音,“二哥哥说北齐人还送了个女人给二叔!”

“给赫延王送女人?”三夫人摇摇头,“这是谄媚也没找着好路子。”

封锦茵鄙夷地呸了一声,道:“咱们中原那么多名门闺秀,二伯父都不稀罕,怎么可能稀罕他们北齐的女人!”

封朗月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听二哥哥说那个女人和二叔认识好些年了呢,原先还是个女将军!”

“女将军?那岂不是膀大腰粗的悍妇?”封锦茵睁大了眼睛,“他北齐人连送女人都不知道送什么样的?”

三夫人已经修好了手里的手鞠,递给她们俩:“修好了。”

封锦茵和封朗月立刻没了闲话的兴致,匆匆道谢之后,就捧着手鞠到封锦茵屋里玩去了。

三夫人目送她们两个出去,一边在侍女捧来的水中净手,一边对寒酥说话:“笙笙最近的治疗如何了?”

没得到回应,她转头望向寒酥:“小酥?”

寒酥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三夫人温柔一笑:“想什么这么出神?”

寒酥掖了掖鬓边的碎发,说:“可能是进宫折腾了一日有些累。”

“是不是该带笙笙去治眼睛了?”

“是。”寒酥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了。”

寒酥临走前,三夫人又叮嘱:“也别总为你妹妹奔波,该交给下人做的事情就放一放。”

寒酥牵着妹妹去衔山阁,在衔山阁院门前遇到了封岌。他从另一条路回来,风尘仆仆,才归家的模样。

“才回来?”

两个人异口同声。

寒酥抿唇,封岌眼底也洇了点笑意。他先回答:“是才回来。”

寒酥牵着妹妹继续往前走了两三步,才说:“将军有伤在身,当注意身体,多静养。”

“好。”封岌应。

寒酥便不再说话了。

穿过庭院,再往前走却是两个方向。寒酥牵着妹妹往师太医的住处去,目不斜视,不去看不同路的封岌。

封岌停下脚步,一手负于身后目送寒酥的背影,立在原地等候。

寒酥知道封岌会在外面等她。她将妹妹交到师从初手上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询问了几句磨了一点时间,才走出去。

出去前,寒酥也说不清楚自己希望封岌还等在那里,还是已经不在那里等待。

等她真的看见封岌仍立在原地等她时,霎时有和煦的春风拂面,春池亦被温柔吹皱。

她走到封岌面前,问:“将军什么时候出征?”

封岌以为她又是盼着他快些离京,他像上次那样搪塞:“快了吧。”

却见寒酥蹙了眉。

她眉宇间浮现几许担忧,愁声:“伤还没好呢。”

封岌眼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唇角牵出一丝笑来。他牵起寒酥的手,牵着她往他书房去。

寒酥习惯性地环顾不见人影,才敢与他相握。

到了封岌书房前的甬路,云帆穿过游廊迎上来禀话:“将军,北齐使臣把殷蔷送过来了。他说……殷蔷仰慕将军愿给将军为奴为婢。”

云帆禀完这话,自己先皱了眉。

封岌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寒酥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给封岌送女人,可是无一例外都被他赶走了,甚至他身边的人不需要向他禀话,直接就能撵人。

这回,他要留下那个北齐女人吗?

寒酥一时惊讶,又不由想起封朗月的话――那个女人和二叔认识好些年了呢,原先还是个女将军!

寒酥走神间,被封岌牵进了书房。云帆在第一时间帮忙关了书房的门。

寒酥在关门声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她人就已经被封岌提腰抱起,他在椅子里坐下,将寒酥放在腿上。

他将人圈在怀里,手搭在她腰侧,习惯性地捏一捏她腰上的细肉,道:“和我说说今日进宫可顺利?”

“还好。”寒酥吐出两个字,态度疏离。

寒酥摸到封岌搭在她腰侧的手,轻推他,却没推开。她垂眸道:“匆匆送妹妹过来,脸上的红梅还没擦,我得回去擦洗整理掉。”

封岌探究的目光落过来。